南宫廉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眼前的女人。
要说他和天女雪姬的恩怨情仇,其实挺狗血的,他是真正爱过这个女子,唯一的。然而,他更没想到,不过是一次很简单的路见不平,挑了个拦路打劫的山寨,灭了一帮土匪,可却杀了雪姬的父母——
一对草菅人命的山大王夫妻,居然有个江湖第一美人的女儿,还有比这更戏剧性的事吗?
不过,雪姬就算再不想搭理自己的父母,那也是亲爹娘,何况,不管父母做过多少坏事,对她却是一向疼爱,和普通的父母并没有任何区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和杀父杀母仇人在一起,江湖第一美人,昙花一现般,消失无踪。
二十多年后再见,男未娶,女未嫁,只可惜,别说再续前缘了,看雪姬那架势,分明就是想置南宫廉与死地,反倒是南宫廉处处容让,几乎是九分守一分攻。
看台上的秦绾已经脑补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这位……姑娘的武功,真论起来,比起沈醉疏还有不如啊。”唐少陵嘲讽道,“难不成,这是指望南宫廉为了某些旧情,故意往人家剑下撞过去吗?”
就算南宫廉真有什么对不起人的,私下还有可能故意认输,可在擂台上,承担着一国的责任,他还不是那么荒唐的人。
“不要小看女人啊。”夏泽苍微笑道,“少陵,你要是和哪个姑娘在一起了,自然就会明白,女人狠起来,可是会要命的。”
“即便如此,那差距也太大了。”宇文忠一声嗤笑。
一头狼,发起狠来或许能和狮子拼个两败俱伤,可一只小狗崽,无论怎么耍狠也不过是狮子的口中餐罢了。
“雪姬,你何必来趟这浑水?”南宫廉也很无奈。
雪姬没有答话,甚至,她从说出那一句“要了结”之后就没再开过口,只是身上的寒气更重,脚下甚至凝结出一片薄冰。
“不对。”秦绾吐出两个字。
“怎么了?南宫廉要是认真点,分分钟让她下台。”唐少陵已经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了,拉着秦绾的一缕长发……编辫子。
“果然如太子殿下所言,女人啊……”秦绾叹了口气。
唐少陵怔了怔,转头去看擂台。
“雪姬!”南宫廉喝道。
雪姬脚下的冰霜已经结成了冰棱,九月天气仿佛三九寒冬。
“南宫廉,我已命不长久。”雪姬却开口了。
“这里有天下第一的神医!”南宫廉道。
“经脉冰化,无可逆转。”雪姬一掌打过去,衣袖滑落,可见露出的一截手臂洁白如玉,甚至是半透明的,连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唯独不见一丝活人应有的血色。
“早让你不要连这种要命的功夫。”南宫廉怒道。
“那又如何?我的人生早已了无生趣,不如……下辈子从头来过。”雪姬冷冰冰地道。
“啪!”南宫廉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腕,不觉皱眉。
掌心的肌肤冰冷彻骨,要说他抓的根本是一尊冰雕也毫无问题。
“松手!”看台上传来一声厉喝。
南宫廉一怔,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位小师叔如此气急败坏的声音,就算得知自己要为北燕出战也没见她变过脸啊。
“南宫,我们一起吧。”雪姬脸上的面纱飘落,冷若冰霜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绝美的笑容。
南宫廉暗叫一声不好,之前没想到雪姬居然是打着跟他同归于尽的主意来的!要是平时,就算雪姬自爆,只有他不想跟着死,也很轻易就能避开,可这一回不同,擂台就算塌了大半,也是有范围的,一旦为了躲避自爆,他相当于就被打出了擂台,即便雪姬死了,他同样也是输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夏泽苍的算计,逼得他不得不硬抗五阴绝脉的自爆吗?
“轰!”无数的冰屑飞扬,蒙起一团白色的雾气,将整个擂台都笼罩在其中,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秦绾的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嘴唇紧抿,脸上一片严肃。
南宫廉还有什么身份她不管,可他是武宗宗主,她的师侄!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秦绾很怀疑自己是否能克制住自己不一把掐死身边的夏泽苍。
“没事,死不了。”唐少陵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让她放松,漫不经心地道,“若是自爆就能杀死南宫廉,他早活不到现在了。”
秦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自爆当然杀不死南宫廉的,毕竟这种手段是需要时间的,可天女雪姬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南宫廉不想败。
好一会儿,擂台上的烟尘才渐渐散开。
没有想象中的惨不忍睹,甚至,擂台上一片白茫茫,连血迹都不见半点。
南宫廉的身影难得地挺拔,不见平时里的慵懒颓废,这才终于有了一点天下第一的气势,可却不见了天女雪姬的身影。
连尸体碎块都没有。
夏泽苍抿着唇,握紧了拳头。
即便这样,也没打败南宫廉吗?
想着,他的神色不禁有些复杂,又看了看秦绾。难道只能期待东华了吗?
南宫廉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伤,除了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白霜之外,依旧步履坚定,只是,走下擂台的背影看起来多了一丝孤寂。
夏泽苍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没事吗?
“真见了鬼了!”秦绾脸色铁青,差点就没忍住爆粗口。
“恭喜阁主,武宗后继有人。”白骨魔君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呵。”秦绾一声冷哼。
“怎么了?”宇文忠奇道。
“南宫师叔……好像是突破瓶颈了。”冉秋心犹豫着道。她虽有眼力,可毕竟不通武功,所以不能非常确定。
“那是好事啊。”宇文忠楞了一下,随即大笑。
不管南宫廉以后站哪边,这会儿他却是北燕人,南宫廉这个时候突破瓶颈,岂不是天佑北燕?难怪秦绾的表情会这么难看了,他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更觉得白骨魔君那一句“恭喜”说得极妙。
唐少陵忽的站直,身上散发出一阵煞气,随后就见他一言不发地直接从看台上跳了下去。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之前南宫廉的那一战上,回过神来就见擂台中间尚未化去的冰上站了一个人。
黑白分明。
“上台领死。”唐少陵还是昨天的那句话。
众人都不禁愣住,连夏泽苍和台下的喻明秋等人都在看秦绾,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秦绾微一皱眉,再一想之前的情景,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道:“殿下,还请履行赌约。”
“现在?”夏泽苍脱口而出。
“殿下若是愿意派人上去给他杀,本妃也是没有意见的。”秦绾扬眉一笑,随即偏过脸,嘴唇微微一动,一缕细细的话音飘进了夏泽苍的耳朵,“南宫廉受伤了。”
夏泽苍不蠢,反而极有城府。仅仅六个字,他立即恍悟过来。
的确,之前他们都被南宫廉在天女雪姬的自爆之下毫发无伤还突破瓶颈的事给震住了,还真忘了细思,突破瓶颈是真的,可毫发无伤……却未必。现在不抓紧时间,难道要等南宫廉压下伤势,恢复功力,再消化了新的境界之后再来吗?
所以,唐少陵亲自上了擂台,他的目的就是最快的方法把南宫廉逼上来!
这一点,除了他之外,没人能做到。
一旦想清楚了,夏泽苍也是个果决的性子,立刻开口道:“西秦弃权!”
台下一片哗然,没想到西秦太子居然主动退出了争夺。
冉秋心一下子沉了脸,看过来的眼神带着薄怒。
西秦一退,就表示后面的战斗必须由北燕把唐少陵打下台,而只要一看唐少陵就知道,只要武功不如他的人,上去就是找死。这一位,就是奔着上来一个杀一个,上来一双杀一双的心思来的,赤裸裸的俩掩饰都没有。
好一会儿,没人应声。
这可不是能用车轮战拖延时间的时候,唐少陵会不会大开杀戒这个问题,昨天已经验证过了,根本不用猜测,没有把握的,谁也不想上台去找死。
能讨好皇太子自然好,可命都是自己的,谁也不想去和一个疯子赌能不能活着下来。
“你们这是拖延时间呢,还是干脆弃权算了?”唐少陵一声嗤笑。
“白大人……”冉秋心低声道。
白骨魔君眉头微微一动,脸上有几分踌躇。他倒不是担心会死在一个小辈手里,只是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对于拿自己的脸面给南宫廉铺路这个选项,他完全没有兴趣。
“年纪轻轻,杀性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南宫廉一声喟叹。
“你来?”唐少陵挑眉而笑。
南宫廉一脸的无奈和苦笑。
他确实受伤不轻,需要时间来调息,若是别人,大不了叫人去拖延一阵,输赢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唐少陵不一样。
南宫廉就算不满宇文忠逼他来参加比武,可也没狠心到自己躲在后面,坐看北燕的高手送上去让唐少陵杀的地步。
宇文忠咬牙切齿。
就算不知道南宫廉受伤了,但唐少陵的目的那么明确,他怎么会看不懂?既然唐少陵想速战速决,那就表示了,速战对南宫廉不利。
南宫廉重新回到擂台,脸上是少有的凝重。
“废话少说,来打过!”唐少陵不由分说,纵身扑了过去。
“呯!”掌力一交,南宫廉到了嘴边的话硬是被逼得咽了回去。
两道身影各自被反震的力道震得后退。
唐少陵退出四五步,踩碎了一地的冰面卸力,不管立足未稳,鱼肠剑出鞘,再次扑过去。
相比起来,南宫廉竟然一直退出七八步,随后仓促应战,一时间竟然被压着打。
第一回合,竟是唐少陵占了绝对上风!
众人一片哗然。
宇文忠和夏泽苍都站了起来,脸上骇然。
难道前几日,唐少陵出手居然还有所保留吗?这怎么可能,短短三年,他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王妃,公子这个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秦姝焦急道。
秦绾捏着扶手,玉容冷肃,半晌不语。
很奇怪,很不对劲。这不像是唐少陵。
蓦然间,盘龙山上,慧明大师的一句话从她脑海中闪过:你这外放的内劲,真是你自己的东西吗?
“呯呯呯!”一阵爆豆似的密集声响,密合的人影又是一分。
“你疯了!”南宫廉低斥道,“你用的不是自己的内力,难怪会走火入魔!”
“本公子早就说了,吃下去的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唐少陵一声长笑,“就算吃撑了,也不能浪费了!”
他们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听的人也莫名其妙。
在场高手不少,可也不明白南宫廉说的“用的不是自己的内力”是怎么回事,难道内力还能借给别人用的吗?
南宫廉是有苦说不出来。
硬挨了天女雪姬的自爆,他的内伤不轻,原本若是给他一个……不,半个时辰,他也能暂时将伤势压下去,可如今,唐少陵完全没给他喘息的时间,一身功力只能用出五成,再多……胸腹之间的震荡就要让他吐血了。
而唐少陵的内力,他也熟悉得很,这分明……分明是……祖师的内力!
“师父……”秦绾愣愣地道。
“什么?”秦姝震惊。
墨阁主,不是三年前就仙逝了吗?
“原来如此。”南宫廉抬手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迹,声音已经平静下来,“武宗有一门被束之高阁的心法,醍醐灌顶。祖师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他老人家把自己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你。而你这三年闭关根本不是在练功,而是……在压制因为身体无法容纳太过庞大的内力引起的走火入魔。”
“人总是要死的。”唐少陵舔了舔嘴唇,笑得邪性,“墨前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要给宝贝徒儿换座靠山,难不成指望你吗?”
南宫廉默然无语。唐少陵的话说得很明白:作为无名阁主,墨临渊不在乎有一个出身北燕皇族的武宗宗主。但作为一个爱徒如命的师父,他却要考虑事先安排好自己身故之后徒儿的后路。
有墨临渊在一日,没有人敢动秦绾分毫,因为谁也不能保证,百万大军、武术高手能不能在墨临渊手下保住自己的命。而之后,唐少陵要代替这个位置:谁动秦绾,谁死!
秦绾只觉得眼眶模糊,鼻子发酸。
那就是她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最后一刻也要替她打算的人。
夏泽苍和宇文忠的脸色很怪异。
当年可是墨临渊亲自逼得鸣剑山庄封庄的,可比起自己嫡亲的徒孙,墨临渊居然选择了唐少陵,难不成是早算到了会有一天,南宫廉要与秦绾对立?
南宫廉看着眼前的青年,感觉到棘手。
醍醐灌顶这样神奇的心法会被束之高阁,最大的缺陷就是,这门心法之下,根本就没人能挨过来!经脉、肉体、内力,三者是相辅相成的,一下子灌注进去百年内力,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撑爆。
可南宫廉没想到,真会有人能从醍醐灌顶之下撑下来,不但没死,还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从走火入魔中恢复了神智。看唐少陵的模样,虽然好像还有些问题没解决,但实质上他已经将墨临渊的百年内力都艰难地吞下去了,再假以时日,迟早能慢慢消化掉,毕竟最艰难的鬼门关,他已经闯过去两道了。
不止是夏泽苍,折剑岭上西秦的江湖侠客也感到无比憋屈。
那是武神墨临渊的毕生功力啊!可墨临渊凭什么就以为他们西秦江湖的第一人,会为了守护一个有夫之妇不惜一切代价?这根本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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