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阳县是南楚腹地的一个城镇,位于湖汉平原北部,因为盛产稻米,被称为南楚粮仓,百姓的生活一向富庶,就算爆发了战争,也只是比平时冷清了些,但酒楼铺子依旧开门营业,不过,来来往往的客商少了,更多的是提着刀剑的江湖人,以及镖队。
这世道,无论是大商人,还是返乡的低级官员家眷,家中护卫不得力的,还是得请了镖局护送。
秋鹤楼是湖阳最大的酒楼兼客栈,几乎占了半条街,前面的酒楼每天的饭点都人满为患,即便是这样的时局下,生意也没受到什么影响,甚至更好了。
因为湖阳是交通要道,而且因为战时不少军事重镇的出入检查非常严格,有不少商旅还宁愿绕个远路从湖阳经过。
这天正午,一队足有三十多人的队伍停在秋鹤楼大门口,那气派,一看就非富即贵。
“小店当真已经没有独立的院子了。”掌柜的一脸苦相,不住地赔笑,“要不然,还有几间上房,贵人们将就将就?”
“你让我们少爷和夫人跟那些贱民住在一起?”交涉的管家模样的男子怒道。
“这怎么能是住在一起呢?”掌柜抹着汗道,“您看,这几间上房都在走廊尽头,和别的房间相隔甚远,很是清静。”
“那让我们的护卫住哪里?万一出事了你负责?”管家不满道,“要么收拾个院子出来,要么把这一楼的上房都腾出来!”
“这……无缘无故的,小店也不能让客人搬走啊。”掌柜苦笑,“至于院子,那是真没有了,要不,您将就一晚上,明天就有院子腾出来了。”
“放屁!明天我们不赶路吗?”管家斥道。
“那真没办法了。”掌柜无奈道。
“你!”管家也火了,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吗?”
“这位客人,不管你家主子是什么人,做生意要讲究诚信,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掌柜说道。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声音也不轻,大堂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
“你别给脸不要脸。”管家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
“既然几位客人对小店不满意,对面就有一家同福客栈,想必还有空房间。”掌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做生意和气生财要紧,但要是真被欺上门来了,能在湖阳开做这么大生意的,岂会没有一点儿后台。
“你!”
“掌柜的。”就在这时,一个面覆轻纱的少女从后面缓缓走出来,笑眯眯地说道,“我家夫人说累了,一会儿让人把饭菜送到我们院子里来吧。”
“姑娘放心,马上就送过去。”掌柜立刻换了一张笑脸。
“有劳了。”少女说完,就要转身。
“你,站住!”不料,那管家竟然一声大喝,更是伸手去拽那姑娘的衣袖。
“你干嘛?”少女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眼神一冷。
“把你们的院子让出来,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管家傲慢地看着她。
“毛病!”少女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嘀咕了一句,回头就走。
“你站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拂了面子,一向被人捧着的管家顿时觉得脸皮火辣辣的,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对了,姑娘,您要的药已经抓回来了,是不是让厨下煎了?”掌柜一步插在两人中间,笑容可掬地问道。
“不必了,把药包和饭菜一起送来就好。”少女答道。
“是。”掌柜应了一声。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少女已经穿过了通往后面客房的门,看不见人影了。
“大管家,好了没有?母亲都等累了。”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来。
“二少爷,这……”管家一脸的为难。
后院中。
之前的少女解下脸上的面纱,赫然就是秦姝。
轻轻地推开房门,秦姝闪身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声道:“夫人,蝶衣怎么样了?”
“不太好。”秦绾坐在床沿,眉头深锁。
孟寒留在了南疆,她把秦诀也留在那里保护他,毕竟孟寒不会武功,而吴康、孟华、孟狰三个俘虏,孟寒也留下了,反正种下蛊后,不怕他们不听话。
秦绾有万蛊退避的轮回蛊在,俪影山里就算有再多的毒物,也不敢靠近,瘴气毒气自有苏青崖解决,一路翻越俪影山,进入南楚,倒是没出什么意外,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蝶衣竟然病倒了。
按照苏青崖的诊断,当年蝶衣受到重创,虽然被孟寒救了回来,但一剑穿喉的重伤,毕竟是坏了底子,南疆气候湿热,本就不容易适应,一劳累之下,就把旧疾引发了出来。
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先在最近的市镇湖阳安顿下来。
好在随行有个神医,也就是煎药的那点儿功夫。
何况,秦绾也并不急着和冷卓然会合,在南疆的那些日子和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络,她也需要先了解一下如今南楚的形势。
“怎么去了这么久?”秦绾随口问道。
“门口有人闹事,还想抢我们的院子呢。”秦姝一撇嘴,不屑道,“听口音像是京里来的官员家眷,不过这时候往湖阳走,不是贬谪就是罢官,亏他们还如此趾高气扬的。”
“知道是哪家的吗?”秦绾心中一动。
“好像看见马车上有个‘阮’字标记。”秦姝想了想道,“还有,那管家称呼他家主子‘二少爷’,其他的,要不属下再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秦绾摇摇头。
阮家,京里来的,还有哪个阮家?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之前收到的上官策的家书,上面就提到了,一年国丧刚过,阮家就匆匆忙忙下聘,把上官绮娶过了门——要说从前阮太傅深得圣眷,又是南楚文坛魁首,焦氏还敢嫌弃一个闲散王爷的庶女,但如今临安王已经是皇太弟了,皇帝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什么,那上官绮可不就是公主了?
尤其新帝上位后,作为三朝老臣的阮太傅被打压得厉害,更需要新的后台支持。就算焦氏对上官绮有再多不满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横竖不是嫁给她自己儿子,一个庶子和庶子媳妇,大不了成婚后打发得远远的,和自己的嫡子再也见不着面也就罢了。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姝儿,你在这儿看着蝶衣。”秦绾起身道。
“是。”秦姝应了一声,和她换了位置。
秦绾开门出去,门口站着的低眉顺眼的人,赫然就是秋鹤楼的掌柜。
“小姐。”掌柜恭谨地道。
“怎么?”秦绾走了几步,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回禀小姐,是阮太傅的家眷。”掌柜有条有理地答道,“老太君俞氏,现在阮家的当家主母焦氏,还有二少爷阮明文、和惠县主上官绮夫妇,三少爷阮明兴,另外有位姑娘,没打听到是排行第几的小姐。”
“难为你了。”秦绾不觉笑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家的女眷都打听得如此清楚,可见这掌柜的能力着实很不错。
秋鹤楼,自然是欧阳慧的产业,也是她布置在南楚的情报网核心。因为鞭长莫及,当年李钰虽然知道这个据点,但也无法采取什么措施,直到去年秦绾出使南楚,才重新联络起来。
不过,上一回只是书信,这次,掌柜才真正见到了新主子。
其实这掌柜也不是外人,陆氏一门,当年可是举家投诚了欧阳慧,算是她手里的中坚力量,不过,陆熔习武,和残存的属下避居宁州后,带着亲卫的书信去了言凤卿军中,如今应该也在南楚。而陆家的其他几个兄弟倒是从商的多,像是嘉平关的陆灼,和秋鹤楼的陆焕。
最初的秋鹤楼也就是个小酒楼,欧阳慧还没那么多资金提供,而短短五年,秋鹤楼几乎占据了湖阳的一条街,发展迅速,日进斗金,这却是陆焕的手腕了。
陆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陆熔这一辈也就剩他们三个堂兄弟,还有个陆焕的同胞妹子陆烟,如今在西秦。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陆家人丁单薄,到了下一代,竟然只有陆臻一根独苗了。陆灼一辈子没有婚娶,这陆焕膝下也就只有一个独生女。
所以,不论是以前的欧阳慧,还是现在的秦绾,都很信任陆家。
只要陆臻在她身边,陆家上一辈就不会有人反叛。
“他们走了?”秦绾道。
“没有。”陆焕摇头苦笑,“他们出价高,西院里的那队客商把院子让出来了。”
虽说看不惯,但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个做生意的也不好阻止。好在西院距离这里很远,几乎隔了半条街,平时到也不怕撞上。
秦绾笑笑,出价高只是一个原因,普通百姓到底不敢和官家抗衡,能有银子拿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对了,明年陆臻就要成亲了,陆掌柜若是得空,不妨来喝杯喜酒。”秦绾又道。
“真的?”陆焕不禁又惊又喜。
虽说他不是不满意雕羽,但毕竟人已经死了,他也怕侄儿想不开,真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耽误终身,如今竟然听到侄儿愿意娶妻成家了,简直像是天上掉了个金元宝下来,刚巧砸在头上,明明眼冒金星,却又喜不自胜。
“是哪家的姑娘?”陆焕连忙问道。
“礼部尚书家的,挺不错的。”秦绾微笑。
陆臻和柳湘君……也算是不错的一对了,只要能互相有点好感,感情什么的,婚后自然能慢慢培养。最不济,就算陆臻一辈子都没能爱上柳湘君,至少也娶了个贤惠的妻子,能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
刻骨铭心的爱情,人生有过一次就已经是奢侈,做人还是现实点比较好。
“有劳小姐费心了。”陆焕郑重地一揖到底。
他不是不通俗务的人,相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最是圆滑通达不过,当然明白,以陆臻的出身,虽然他是新科探花,但要和官宦世家结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金榜下招亲的人家,多半是富而不贵,或是在朝堂上无人的世家。像是礼部尚书这样的门第,选婿一定会选门当户对的。
“陆掌柜言重了。”秦绾受了这一礼,随即笑着把人扶起来,“明年过了国丧,就该办婚事了,不过我毕竟是姓秦的,陆家还是得有个人过来操持,陆掌柜也知道,陆熔……指望不了他。”
陆焕尴尬地笑了笑,自家堂兄是个粗人,让他在外面办事很让人放心,可是操办儿子的婚事……想了想,他说道:“属下修书,让烟娘过去吧,姑姑帮着侄儿操办也不会让人说闲话。”
“好。”秦绾点点头。
就如她所说,她和陆臻毕竟没有什么关系,她替陆臻提亲,是给两家的脸面,可要是连婚事都一手操办,就太过了,陆家毕竟不是真的没人了。
“冷将军的大军到哪里了?”说完私事,秦绾开始关心军情。
横竖蝶衣病重,一时也走不了,可以先好好打算一下。
“前些日子的军报,冷将军打下了会阴郡,正和崇州军对峙中。”陆焕答道。
“崇州的十万兵马,果然不怎么好打啊。”秦绾喃喃自语。
崇州军统领白鼎,今年才四十出头,当年还是冷卓然麾下的将领,这十几年来,在南楚将才凋零的时候,已经成为南楚的顶梁柱了。
陆焕做生意,收集情报在行,可军事上却是外行,闻言只是一言不发,等着她的判断。
“西秦那边呢?”秦绾又问道。
“夏泽天猛攻顺宁郡,南楚皇帝已经派了援军去支援了。”陆焕笑道,“崇州这边,皇帝只下了一道旨意,命令白鼎必须将冷将军挡在崇州以南。”
“崇州以南的土地他就不管了?”秦绾一挑眉。
“大约是觉得那一带本就荒芜,连年还有海盗的侵扰,就算不管也损失不大,可以等打退了西秦再来处置吧。”陆焕讽刺道。
最近往湖阳方向来投亲的百姓,大多是南方的百姓,千辛万苦绕过崇州而来的。
秦绾不禁沉默。
去年在南楚的时候,她感觉到当时的太子虽然不出色,但也不算太无能,可是现在看来,比起李暄和夏泽苍,甚至比起宇文忠,他都是不如的。
多年的缠绵病榻让他习惯了隐忍,可身为帝王,有时候太过隐忍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这一点上,或许临安王继位,如今南楚的形势还会更好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陆焕道。
“嗯?”秦绾疑惑地看着他。
“摄政王殿下已经亲临南线大营,说是……要南楚的皇后给个解释。”陆焕道。
“噗——”秦绾忍不住笑喷了。
要皇后给个解释……也亏得李暄想得出来!要说让皇帝给个解释,或许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左右不过是出兵的借口罢了,毕竟南楚正处在皇位交替的过渡期,最希望大陆平静,实在没什么理由去行刺李暄再嫁祸西秦,这万一东华当真了,和西秦反目成仇打起来,对南楚也没什么好处,真正损人不利己。
但是,如果这事不是皇帝做的,而是皇后……再想想摄政王妃是南楚清河公主之女,去年还曾出使南楚,随便就能脑补出无数种恩怨情仇,从二十多年前延续到现在。什么?你说私人恩怨和朝廷大事无关?可皇后是个小女子啊,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像是摄政王妃这般的女子,总是比较少见的。
“如果顺利的话,不日摄政王就会渡江了。”陆焕沉声道。
就算他不通军事,也可以预见这一点。
南楚的江防在失去了冷卓然后,其实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大后方的崇州军被牵制,无法支援楚江水军,京城那边又优先支援顺宁郡,如果南线大营的军马强行渡江,南楚还真未必挡得住。
然而,只要渡过了楚江天险,就能和冷卓然的军队南北呼应,对崇州形成夹击之势。
如今的问题,就是看李暄渡江之前,冷卓然那支缺粮的军队是否撑得住,还有,皇帝对崇州的形势有多重视了。
可是,秦绾却还要担心一个问题,李暄到了南线大营,那京城呢?唯一能让他放心的监国人选就是江辙了,可是爹爹身上还有伤呢,就算有凌从威和秦建云从旁辅佐,监国,尤其是为这场举国之力的战事提供后勤可是很劳心劳力的。
“就是这里……咦,院门还锁了?”就在这时,院子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二哥,你可弄清楚了?”
“当然!那丫头虽然蒙了脸,但就凭你二哥我的经验,绝对是个美人!”
“是嘛……这门很难开啊。”
院子里,秦绾和陆焕已经黑了脸。
“是阮明文和阮明兴。”陆焕咬牙道。果然就该强硬些直接把人赶走的,不过阮家那两个纨绔也胆子太大了点,青天白日的,明知这里住着个姑娘,还敢堂而皇之地撬门,可见这种事以前也没少做过。
说话间,院门“哐哐”作响,似乎外面的人已经不耐烦地要砸门了。
“阮家怎么也是文坛魁首,就算是庶子,在教养上也着实太差了。”陆焕道。
秦绾不以为然,这大家族里,当家主母是很重要的,焦氏明显不够格,如果说故意养歪了庶子是为嫡子铺路,可阮家的嫡长子阮明升和她也有一面之缘,和未过门的弟媳妇暧昧不清这种事也敢做,显然也不是个拎得清的。
“小姐且先回避一下吧。”陆焕皱眉道。
“不必了。”秦绾气定神闲,微笑道,“陆掌柜在一边看热闹便是,对付这种纨绔子弟,就是恶人更要恶人磨。”
陆焕还没说话,就听“呯”的一声,脆弱的门栓被拍断了,两扇院门猛地洞开,又弹回来一半。
“哟,小美人的主子也是个大美人嘛。”阮明文吹了声口哨。
他也不笨,见秦绾是一身妇人的装束,想必就是那丫鬟口中的“夫人”了。
“我好看?”秦绾一转头,嫣然一笑。
“好看。”两兄弟对她的反应呆楞了一下,随即傻傻地点头。不过,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正常人家的媳妇小姐,突然见到外男闯进来,会不但不惊慌,还问人家她好不好看的吗?该不会,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眷吧?
连陆焕都惊诧地看着自家主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就好好看吧,说不定……以后都看不见了呢。”秦绾浑不在意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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