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晚间近七点，在办公室内的布莱恩仰首，向后靠入椅子背部，闭上了眼。办公椅符合人体工学，完美支撑后背，他却无法感动。颈锥传来微微酸痛，双眼因久盯萤幕而乾涩，他站起身，左右扭动上半身，来回伸展颈子。
    他到达芝加哥参与增建案已超过三个礼拜。期间，除了与新上司和下属们磨合，他更是不眠不休赶在期限和预算内将客户指定规格监督计算完成，提交至上层审查。如今提交了建案绘图，他便能喘口气，迎来片刻清闲……当然，直到审查员将绘图加上许多评论，左右挑剔。
    但他今晚不想思考这些，布莱恩走出办公室，对着在外痴痴等待的下属们道：「你们辛苦了，绘图刚提交。这周末带家人或朋友去吃些好的吧，记得把收据传上来，我来批准。每人上限一百五。」
    下属们欢呼，各个心情愉悦，将已准备好的外套和皮包拿出披挂上。看来三周来的魔鬼赶工终于来到段落。
    一名下属走近，向布莱恩问道：「我们要去附近喝一杯，你也要来吗？」
    布莱恩调侃：「好啊，我也得放松一下，明天才能更努力上班！」
    下属们哀嚎：「啊啊啊！不要再説了！我们需要杯酒！」
    布莱恩哑然：「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走吧！」
    餐厅内，一群人七嘴八舌围桌而坐，频繁分析建案困难度。看来大家还是对工作颇为热情，下了班后依旧讨论不倦。
    「对了布莱恩，你从哪里来的啊？」其中一名男下属问道。
    布莱恩有些无奈，这已是这个月第二次被问此问题。
    「我其实是在芝加哥长大的，不过从高中起就没在这了。这几年来公司要我去哪就去哪，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晓得怎么答復你。」布莱恩再次解説。
    「哇，这样常常搬来搬去的不就没办法维持任何感情？」一名女下属问。
    「是啊……确实如此。」布莱恩垂眸，感慨回道。
    「没关係！现在你也回芝加哥了，如果你家人都在这里，那就离他们更近，再好不过了！」女下属篤定道。
    「你説的对。」布莱恩简明回，乏于解释。
    回到了住处，一盏小灯在入口桌上发着微弱光芒。布莱恩舒展一抹笑容，将钥匙放在桌上，走至沙发上躺下。客厅除了基本傢俱，还多了自前住处寄来的几口箱子堆放于角落，在不久前已送达。但这些日子来他高强度工作，尚未抽空拆箱。
    周末再处理吧，布莱恩一手覆上双眼，揉捏太阳穴。除了拆箱，他还得报名健身房，再次开始健身。他一直以此释放压力，如今他空了将近一个月，体能和精神都感觉差了一截。
    站起身，他走向浴室，打算泡个热水澡舒缓身心。
    在扭上水龙头手柄后，哗哗流水之声戛然而止，唯剩星点水滴叮咚拍打水面。最后，水滴不再下落，浴室陷入寂静。
    落针可闻，布莱恩在这悄然无声中甚至听见了自己脑海里「嚶—」的高频率耳鸣。不妥，他起身拿了浴巾随意绑在腰间，走至客厅。翻箱后，他找到蓝牙音响。
    再次回到浴缸内，他无视手机中父亲又传来的短信，打开音乐软体，寻找初到芝加哥时在月光酒吧那使他情绪松缓的歌曲。只记得当初乐团主唱者该是莉莎.拉米雷斯，布莱恩以女子之名寻了好半会，才终于再听见那首歌。
    除了伴奏音乐一致，此曲与他先前在酒吧所听见的歌曲，感受截然不同。在酒吧中，它曲速更为缓慢，由艾伦演唱，呈现出慵懒与挑逗意境，极为性感。而现下听见这曲子，虽女人歌声轻柔悦耳，却显现活泼，和嬉戏之感。
    他找了又找，期盼再度聆听由艾伦演唱的版本，只可惜乐团寂寂无闻，原创歌曲又极为冷门，并无他人翻唱。
    他有些失望，花了大把时间搜寻，只换得一缸已冷却下的水。紧盯手机，他居然一念之间想联係艾伦，听他唱歌。
    而联想是银线，极为导电，它闪雷不及掩耳，布莱恩脑海里已开始回放艾伦在他胯间俯首上下时的情景。意识到自己身体某一部位逐渐硬挺，他皱了皱眉。
    疯了，禁欲太久，男女不分了？想起艾伦的契机也不过是一首歌，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床就寝，布莱恩将自己紧紧包裹。被褥冰冷无比，让他怀念起前女友来住处过夜时那温暖身体。
    高中就读男校，那时他以申请全额奖学金读大学为目标，拼死拼活取得优秀表现而未有心思空闲交女朋友。升上大学，他断定是时候了，便接受一名女孩的追求，开始了初恋。
    事与愿违，他与初恋女友维持不到一年，原因是他无法在课业和打工之中挤出时间与精力陪伴女友。分手时，他以为下个会更好，未料随后每段感情越发短暂。
    这些年来他经歷分手数次，已对感情这事感到漠然。虽不也全怪罪于课业或工作，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曾因工作调遣而与前女友分手过。距离上段恋情已过一年，那时的他想，若遇见一名女人能与他谈段感情超过一年，那他便会向她求婚，共组家庭。
    如今他已独立多年，有了事业，无疑不需依靠任何人，便会好好照顾自己。但为人在世，也总渴望能与某人建立更深层的心灵羈绊，共享人生，不是吗？
    被窝渐渐暖和起来，布莱恩翻过身，凝视窗帘缝隙间撒入一缕街灯的光芒，缓缓闭上眼，进入梦乡。
    走入健身房，杨洛尹戴上耳塞，播放他热爱的科幻有声小説，再熟练地将他那一头长发盘成发髻。随后，他坐上划船机，开始进行每日上班前的例行健身，一划便是四十五分鐘。
    气喘吁吁，他在落地镜前满意观赏自己大汗淋漓，消毒了划船机，又灌了几口水后，他做起缓和运动。无意间，他透过镜子瞥了眼健身房另一角，竟发现布莱恩也在这！
    布莱恩挥汗如雨，面目有些狰狞。他佩戴举重手套，肩上背上笨重庞大的槓铃，正险阻艰难深蹲一次又一次。
    幸运，真是幸运。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在脑海里拍手叫好，杨洛尹窃喜，悄然将自己隐身于健身器材后，偷偷摸摸窥视男人。
    此人自他家走出后便未再与他联係，显然已将那晚抛之于后。虽然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不过……呵呵，那个屁股！即便只在远方偷看一眼，那也能让他高兴上一整天。
    惊觉现下汗流浹背，毫无美感可言，杨洛尹决意火速清理自己。待外表整理体面后，他纵使一个不小心面对面偶遇了男人，样子也不会太过邋遢。
    胡乱洗了澡，杨洛尹匆忙将头发吹至半乾，转了圈淋浴间确认布莱恩未在里头后，才急忙走出。他再来到健身器材后方，鬼鬼祟祟瞥往方才目击布莱恩的方向，却未发现男人身影。
    好吧，来日方长。倘若今天见着布莱恩，以后或许也能在这见到他。洩气垂首，杨洛尹嘟嘴，转身离开。
    却紥进厚实胸膛。
    「啊，对不起。」杨洛尹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歉。
    抬眼，目光撞入一脸笑意的布莱恩。
    「你好啊！」莞尔，布莱恩道。
    多日不见，艾伦依然美丽。
    被想窥视的对象抓个正着，杨洛尹羞愧地涨红脸，「呃」了声。
    反应过来后，他献媚道：「好久不见啊，你最近还好吗？」
    「我最近忙死了，你呢？」布莱恩回，擦了擦汗。
    「我还好。」杨洛尹答，再急忙解释：「我不知道你也会在这，刚刚运动完看到你，才想临走前跟你打个招呼。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跟踪你！」
    爽朗一笑，布莱恩道：「我知道你没有，别紧张。」
    他倒还真没往那方面想，方才走入健身房就见到艾伦了，只是男人坐上划船机后，便一脸严肃与它搏斗，眼神也未曾四处飘转，他才没去打扰。
    好歹认识艾伦，布莱恩瞧他要离开想上前问好，男人就自己这么撞上来了。
    「那就好……」杨洛尹垂首，以中文轻声呐呐道。
    「嗯？」布莱恩没听清，也聼不懂中文，问。
    「没什么。」杨洛尹展开笑颜答，摇头。
    「你也在这家健身房啊？我才刚加入，今天第一天来报道。」布莱恩说。
    「嗯，我公司离这里近，也补助会员费，所以上班前就会来。」杨洛尹回。
    「这里离我现在住的地方近，所以我才来这里的。」布莱恩道。
    「这健身房很不错，又乾净，你赚到了！」杨洛尹笑答。
    友善却微僵硬的对话结束，他们沉默了几秒。
    再而，两人同时开口问：「要去喝杯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