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乱如麻。
“你和景非,是什么关系?”他还是问出口了。
“他帮我组建商队,我是他东……”姜予安下意识回答,可说到最后,却停了话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几乎发颤。
二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姜予安,眼眶越来越红,她再次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延臣嘴唇翕动,未置一词,是的,他心慌了。
从看到那个叫景非的男子,用几近痴迷一般的眼神看着姜予安开始,从看到姜予安已经很久没露出的笑容展现在景非面前的时候,他就慌了。
甚至,他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尽管他心里并不承认。
那天他虽然说了按照姜予安所言试试,可他知道,二人之间并没有多大的改观,姜予安好像把他推在了外面。
“你很久没有对我那么笑过了。”他靠着圈椅,看着她轻声道。
正巧巧云她们端上来了膳食,姜予安收回目光,不再看贺延臣,众女看屋内的氛围几乎凝滞,两人剑拔弩张,云苓白芷和巧云担忧地看了一眼姜予安,又不敢开口。
“退下。”贺延臣眼神甚至都没从姜予安身上移开。
众女迟疑地看着姜予安。
“我说退下!”贺延臣怒喝。
众女皆低头,匆匆出去关上了门。
姜予安被贺延臣吓着了,眼神中带着惊恐看向他。
“你对她们发什么脾气?”她问道。
“你怀疑我和景非有私情是吗?”姜予安再次发问。
贺延臣站起身,走近她:“那你告诉我,为何把他带走你这么心急?为何为了一个外人求我?”
姜予安看着贺延臣,眼里的泪再也容纳不下更多,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因为他和我的商队休戚相关,因为他机敏能干,因为他是平叔唯一的亲人,因为平叔对我有恩!”
“因为从小没多少人对我好,平叔是其中一个,因为是平叔!一步一步带着我和酒楼走到今日!!”姜予安每说一句,声音就大上一分,到最后她几乎嘶喊出声。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即便声音颤抖,却依旧坚定。
“贺延臣,若是怀疑,便可以七出之罪休了我。”她扯了扯嘴角。
“你同样与我有恩,如此对我我绝无怨言,待陪你去汴州,以我作饵结了你的案子,便算两清,就算把这条命赔你,我也在所不惜。”
贺延臣没想到是这样,武德司找到一些线索便可以捉拿问话,还未来得及调查景非的亲属关系,他自然也不知道。
而且他之前也不理解不明白平叔之于姜予安,到底是什么存在。
但,她在说什么……?!
休了她?!把她的命赔给他?!
“姜予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贺延臣怒问。
“上回是要给我生个孩子,这回是叫我休了你,要把命赔给我,你把我贺延臣当什么?!”
“你说我不信你,你可有信过我?”
“是,我是不信你,我们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出身不符,家境不同,我无父无母,你父母恩爱,我受尽打压,你一路高歌,我钻的头破血流才得了这么一条出路,你伸伸手,就够到了旁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高度。”姜予安流着泪,冷漠地说道。
她彻底收起了所有的柔软,用刺刃把自己团团包围。
“那天我放下所有尊严来求你,就是因为被白夫人误会我和外男私会,她上门退亲,我走投无路,那天的羞耻我历历在目,一天都没有忘记过,而你,今天以同样的方式,伤害我。”
贺延臣神色微变,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她发问。
“你问我把你当什么,那你又把我当什么?”
“一颗棋子,一个玩物,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诱饵,还是一个貌美贤惠,可以算好账掌好中馈的妻子?”
“从一开始,你的接近就是有目的的,不告诉我内情,眼睁睁看着我陷入险境,拿我的命作饵,自信的以为成二在就万无一失,为了公务为了案子,可以抛下我,可以利用我,唯独不把我当成可以和你并肩的人,明明如果你和我说清缘由,我都可以面对,都可以解决,明明你和我说清来龙去脉,我可以成为你最好的帮手,我是姜予安,不是谁的妻子,不是谁的夫人,我只是姜予安,姜予安可以因为感恩贺延臣,付出一切,姜予安也可以因为爱贺延臣,和他同甘共苦,死在一处!”
贺延臣从未听过这些,他身居高位,家世显赫,谁不把他捧的高高的?
姜予安也从未这样,满眼痛苦地和他说心里话。
她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并不怪他的模样,可今天,贺延臣才知道,之前是她舍不得,是她在忍耐。
姜予安嗓子都哑了,眼中的泪没有断过,轻声反问他:“可你呢?”
她看贺延臣嘴唇翕动,却不敢听他说什么,扭头说道:“用膳吧。”
旋即她转身出去,贺延臣甚至还没来得及拦她,她已经迈出了门槛,可刚走出屋子,贺延臣就听到“砰”的一声,旋即是婢女们的惊呼。
“夫人!”
贺延臣心瞬间空了,冲到门外,俯身抱起姜予安,怒喊道:“去叫林业!”
只有他自己知道,抱起她的这一瞬,他有多害怕。
林业匆匆过来,给她把脉,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着的贺延臣。
“把人娶回来就要对人家好,她祖母过世,即便面上不显,心郁一丝一毫没有减轻,昏迷刚醒,身子亏空,今天除了早膳,一口饭都未吃,甚至水都没有喝几口,气急攻心,悲伤过度,这才晕倒的。”
贺延臣知道是自己错了。
对于姜予安,他只看到了她的表面,聪慧能干,坚强坚韧,可她的心,他从未了解过。
姜予安无疑是缺爱的,贺延臣给了她爱,可后来却一点一点生生的叫她撕开了爱的外壳,看到了里面满满的算计。
今晚她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重重敲在了他心上,叫他疼的指尖微颤。
他对不起姜予安,也对不起她赤忱的爱。
林业见贺延臣不说话,叹了口气:“这般下去,恐要折寿,好生将养吧,我医得了身,但医不了心。”
“我开个调理的方子,叫她吃着,若是心结能解,便能好,心结解不了,什么药也无用。”
贺延臣点头,哑声道:“多谢。”
林业又叹了口气,出去了。
贺延臣坐在脚踏上,正如以前姜予安照顾受伤的他一般,看着姜予安苍白的脸,出神许久。
直到姜予安醒来。
她第一句问的仍然是:“景非如何了?”
贺延臣深深闭眼:“无碍,查清了,便能放回来。”
“多谢你。”
“为何骗我吃过了?”贺延臣问道。
“即便说没有吃过,我也没胃口。”
沉默半晌,他轻声开口。
“飖飖,是我错了。”高傲的贺延臣,第一次,低下了头颅,额头抵在她的掌心。
“是我错了。”他轻声喃道。
他从来都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的苦痛,他从未体会过,了解过。
这次,仅仅是因为心疼她,贺延臣眼眶,竟泛起了湿意。
他也是伤害她的刽子手之一。
明明她那么爱他。
“无妨。”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贺延臣知道,她没有原谅他,只是选择不爱他,从而规避掉来自于她爱的人的伤害。
“去汴州,早已不是因为要用你做饵,事情已经基本调查清楚,只差去取证,汴州形势复杂,我也不敢说我知道的就是事实,未来发生什么谁也不能预料,若是你将来要去考察,恐怕危险,所以我这回去,要带着你。”
“我确实自信到自负的程度,以为成二就可以保护你,其实只是他们羽翼未丰,不敢在京城有大动作。”
“案子和公务,曾是我的一切,几乎占据了我生活的所有,我出身是高,可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置,是一次次死里逃生得来的,不是靠祖荫,我和你一样,也曾钻的头破血流。”
“以前,我不知这是什么情感,也羞于出口。”贺延臣看着她有些无神的眼睛。
“飖飖,我爱你。”
姜予安听到这句,终于回神,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说……什么?
贺延臣见她终于有了反应,稍稍松了口气,就听到她说。
“可爱你,我会痛。”
一滴眼泪划过眼角,飞速地钻进她的鬓发,消失不见。
她痛的心里在嘶吼,祖母的去世,叫她彻底失去了方向,抓着贺延臣,还以为是救命稻草,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原谅他,然后继续爱他。
直到今日。
她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好,那便不爱,我爱你就够了。”他抚过她的脸,给她擦了擦眼角。
他看到了,她的泪。
姜予安愣住,她以为,谁也没发现。
“林业给你开了方子,好好吃药,好好养着。”贺延臣说道。
“出去吧。”她翻过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贺延臣担心继续待着姜予安心情不好,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脊背,起身往外走。
“若是没什么问题,尽早放景非出来吧。”
“另外,再去查查西湖公子,他在接近绪宁。”
“我知道了。”贺延臣应道,然后开门出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贺延臣的心,和外面一样,黑压压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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