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进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秦青卓闭着眼睛却一直没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前座的司机出声了:“秦先生,到了。”
“嗯?”秦青卓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拿了一个黑色口罩戴上,推开车门,“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坐在街边的人都在聊天、喝酒、物色今晚的猎物, “红麓酒吧”四个字被清晰地投在地面上,脚底踩上那几个字的同时,秦青卓抬头看了一眼那陈旧的门头,然后他抬腿走上台阶,推开了酒吧的门。
裹着极强韵律的声浪扑面而来,秦青卓下意识因为不适感而皱了皱眉,他朝唱台看过去,此刻江岌却并不在那里。
服务生走过来,察言观色地问道:“先生,您找人?”
音乐声太大,秦青卓不得已抬高了音量:“江岌在吗?”
服务生抬手指了指楼上。
秦青卓道了谢,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光线晦暗,窗外黯淡的灯光投进来,几张台球桌被拉长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面上。
一只脚迈进门的瞬间,秦青卓听到最里面那亮着灯的屋子里传来一些响动,像是有人在打架,但楼下音乐声太大,让人听不明晰。
他朝里屋走过去,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你他妈还敢动手?还没被打服是吧?”
——不是江岌的声音。
秦青卓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一推门,看到的便是男人抡着板凳朝靠着门框的小女孩走来的一幕。
门开了,里面的男人愣了一下,见此情形,秦青卓也是微微一怔。
见有人过来,拎着凳子的男人顿住了脚步,上下打量这个戴口罩的人,然后他拿着凳子指着秦青卓:“你谁啊?赶紧滚!”
秦青卓上前一步,将小女孩护在自己身后,看向那人,语气镇定:“不管我是谁,对着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总归是不应该的吧?”
“少他妈多管闲事,应不应该是你说了算的?”男人不耐烦地扭头看向江岌,“这人是谁?赶紧让他滚。”
江岌仍被身后的男人牢牢钳制着,额角的血顺着脸侧淌下来,闻言掀起眼皮,冷淡地朝秦青卓看了一眼,没吭声。
“妈的找死是吧,再不滚连你一起打!”见江岌不说话,男人再次打发秦青卓。
“我是江岌的老师。”秦青卓这才开口道。
“老师?”男人明显不相信地打量秦青卓,“这小子不是早就不念书了么,哪儿蹦出个老师?再说了,你是他老师又怎么了,能帮他还钱?”
还钱……江岌欠了这些人的债?秦青卓看着那男人,大概明白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你们是来找江岌催债的吧?” 秦青卓道,“你们之间的纠纷我没兴趣了解,我想一会儿等警察来了,谁是谁非应该可以很快搞清楚。”
“什么意思?你报警了?”男人冲着秦青卓嗤笑一声,“吓唬谁呢?你以为我们怕警察?大不了进去蹲几天,干我们这行的谁没进过局子啊?”
“蹲几天?”秦青卓也笑了一声,“也是,只要打得不是很严重,蹲几天就出来倒也正常。但如果请一位好律师,在背后好好运作一番,想要借打人的由头让几位在看守所住上一年半载,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请一位好律师……”男人不屑地笑了,“你说谁?江岌?他要能请得起好律师还至于欠债不还?还是你替他请啊?你这老师这么好心,怎么不替他把债还了?”
见几个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秦青卓继续不紧不慢道:“话我已经说到这了,债务上的事很复杂,我不想掺和,但帮忙找个律师,还不算什么难事。”这话说完,秦青卓将口罩拉至下颌,露出了自己的脸,“你们如果认识我,那算你们好运,赶紧趁警察赶到之前离开这里,免得过后脱不了身,如果不认识我,那也没关系,大可以在这里多耗一会儿,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个男人打量着秦青卓,这人刚刚戴口罩的时候只觉得他挺年轻,摘了口罩又让人觉得莫名眼熟,且一看就挺有钱,身上似乎还有种让人信服的沉稳气质,不像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街头混混。
其中一个男人像是认出了秦青卓,朝那一直跟秦青卓说话的男人道:“这人……好像是个明星。”他压低了声音,“陈哥,要不我们……”
“明星?”男人眯起了眼睛继续打量着秦青卓,既是明星,刚刚说的那些话可信度高了几分,几秒之后,他明显有些动摇,皱着眉开口道,“先走。”
钳制着江岌的人松了手,那个拎着吉他的人也随手把吉他丢到一边,几个人朝门口走,领头的回头指了指江岌,威胁道:“老实在这里待着,再敢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江岌没搭理那几个人,他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的江北,然后走到书桌旁,弯腰捡起了那把被丢在地上的吉他。吉他上沾了他的血迹,还有几处被磕掉了漆,他拿起吉他,用手指拨了几下,可能是刚刚的撞击导致里面的零件出了问题,音不准了。
“狗东西。”江岌低低骂了一声。
秦青卓看着他问:“欠了多少钱?”
江岌没答,只是盯着那吉他。
“拍那张照片,也是为了跟我要钱还债?”秦青卓向他走近了,又问。
江岌依旧没说话,站直了,目光从吉他移到秦青卓脸上。
他额头上的血顺着脸侧淌下来,几乎要流到眼睛里,秦青卓看不过眼,从一旁的书桌上扯了几张纸巾,刚要抬手按到他脸上的血迹处,江岌下意识朝后一偏头,躲了过去。
那架势,像是做好了随时跟秦青卓打一架的准备。
秦青卓几近失笑,与此同时又觉得江岌有些可怜——这少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在别人靠近的瞬间,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地躲开?
“你额头在流血,擦一下吧。”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将那几张纸塞到江岌手里,又说,“什么都不想说是不是?那就先去医院吧。”
那几张纸被江岌收紧在手心里,他没擦脸上的血,而是低下头,用纸巾将吉他上的血迹轻轻擦干净了:“不用了。”
“你不用,你妹妹总需要吧?”
江岌看向江北,这才发现,刚刚已经站起来的江北不知怎么又蹲了下去,双手正捂着肚子。
秦青卓走过去,弯下腰扶那女孩:“站得起来吗?我背你吧。”
他说着,背过身半蹲到小女孩面前,握着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
江北看向江岌,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无声地问他走还是不走。
看着半蹲在江北身前的秦青卓,江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犹豫了片刻,他走过来,低头看着秦青卓:“我来吧。”
第11章
江岌背着江北走出了房间,关了房间的灯,又将房门上了锁。他走得挺快,就算背着人也不见减速。
秦青卓走在后面,见地上落了两张纸,俯身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乐谱,应该是刚刚那几个催债的乱翻房间才飘落出来的。
江岌已经下了楼梯,秦青卓便暂时收起了那两张乐谱,想着一会儿还给他。
从酒吧推门出来,见江岌要往一侧走,秦青卓加快了脚步,抬高声音:“江岌。”
江岌脚步停住朝他看过来,秦青卓指了指停在酒吧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这里。”
“我带她去就可以了。”江岌看了一眼秦青卓。
“上车吧,”秦青卓抬手拦住他,语气虽然温和却有种不容辩驳的意味,“我还有其他事情要跟你聊聊,你知道的。”
他意有所指,江岌显然也知道他要聊什么,沉默片刻,脚步调转了方向。
走下几级阶梯,秦青卓拉开车门,帮江岌一起把江北放进车里。
看着江岌也上了车并合上车门,秦青卓才绕过去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赵叔,附近找一家三甲医院。”
“好嘞。”司机习惯性地没多问,应了一声,启动了车子。
一路上无人说话,那两张乐谱被秦青卓卷起来握在手里,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思考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拿着偷拍来的隐私向明星要钱是狗仔的常见手段,这一招名为公关实为勒索,是秦青卓最厌恶的一个举动。
来红麓斜街的路上,秦青卓闭目养神那会儿其实已经想好了后招。该如何拿到照片、诱导江岌说出要钱的目的,一步一步搜集证据,由被动变为主动,这一切他在脑中已经大致规划得差不多了。
十九岁也成年了,秦青卓得让他知道,成年人就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然而刚刚亲眼目睹了江岌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堵在房间里,还有他那个被撞得直不起身的细瘦伶仃的妹妹……秦青卓倏地心软了。
这一心软,事情就变得有点棘手。
司机找的医院就在附近,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急诊门口。
“能自己走么?”秦青卓听到后排的江岌这样问江北。
“我肚子不痛了。”江北忽然这样说,秦青卓有些意外。
“来都来了,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江岌看她一眼,推开车门下了车,径自朝急诊走。
江北也下了车,站在车边抬高声音又喊了一遍:“我肚子不痛了!”
江岌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往前走,这会儿已经拐进了医院大厅。
秦青卓走过去,拉着江北的手:“走吧,不管痛不痛了,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江岌一向走得快,没有等江北和秦青卓的意思,连医院指示牌的标识都没看一眼,轻车熟路的模样。等到秦青卓和江北跟上去,江岌已经挂好了急诊号。
夜晚来急诊的人不算太多,等了没一会儿就叫到了他们的号。江岌走进诊室,跟医生简单说了情况:“她被人踹了一脚,肚子疼。”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按压着江北的腹部:“这里疼不疼?这里呢?”
做完检查之后,医生直起身:“是外部撞击导致的短暂性疼痛,倒是没有造成内伤,也没什么大碍,”又看向江北的手肘,刚刚撞到墙上时,江北的手肘被蹭破了一层皮,伤得不算太重,但看上去血迹斑斑,医生叫来了护士,“带小朋友去包扎一下吧。”
护士是个挺温柔的阿姨,带着江北去旁边的诊室包扎,江北却不走:“不用了。”
“怎么了?”护士弯下腰,耐心问道,“怕疼啊?”
江北不吭声,江岌发话了,挺凶地催促了一声:“快走!”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去了旁边的包扎诊室。
江北被按在凳子上包扎伤口,她倒是不喊疼,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处。
这小姑娘的反应挺奇怪,下车时忽然说肚子不疼了,后来又不用护士给自己包扎伤口,秦青卓原本以为她跟其他小孩一样,是对医院有种天然的恐惧,但从江北此刻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秦青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兄妹俩,觉得这两人的性子都有点奇怪。
处理好江北的伤,江岌脚步往外走,要去结账,秦青卓抬手拦住他:“你额头上的伤也处理一下吧。”
江岌看他一眼:“我不用。”
“来都来了,一起处理了吧。”秦青卓道。这话不仅是跟江岌说的,也是跟护士说的。
“哟,伤得还不轻呢,”护士看向江岌的伤处,“还是在额头上,可是得好好处理一下。来吧,坐这儿,我给你消个毒。”
见护士已经拿了消毒水过来,江岌皱了皱眉,但也没再坚持,坐了下来。
“看你哥哥多关心你啊,这么帅一张脸,留疤就可惜了,以后还想不想找女朋友了?”护士一边小心处理着伤口一边说。
起初听到“哥哥”两个字,秦青卓还以为她在跟江北说话,听到后面才知道,这“哥哥”说的是自己。秦青卓看向江岌,对方刚刚只是微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
护士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叛逆,我弟弟也是,说了多少遍都不听……以后要少打架啊,你哥哥会担心你的。”
她一口一个“哥哥”,江岌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秦青卓则饶有兴致观察着他的反应——这少年跟自己不怎么对付,这会儿听着这几声“哥哥”,有火没处发,心里大概要憋出内伤。
“你哥哥……”护士还要说什么,江岌却听不下去了,沉声道:“他不是我哥。”
“哎?”护士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一眼秦青卓,“不是你哥还这么关心你啊?”
看着江岌一副不乐意“屈于人弟”的臭脸,秦青卓忽然觉得挺有意思,起了逗逗他的念头,这便宜弟弟他暂时认了,他抱胸倚着门框,专捡江岌不爱听的来:“江岌,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连我这哥哥都不认了是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就说,”护士笑起来,“这么晚了还带着来医院,不是哥哥怎么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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