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管家一家的尸首在府衙停放了数日,期间仵作并未在梁家几口的尸首上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才在头七前一日下了葬。
梁家的祖坟里多了几座新坟,丧事是府衙找到了梁家的远房亲戚草草操办的。案子被定性成了强盗入室,谋财害命。
为了梁如意的安全,今日小丫头并未披麻戴孝,只是穿了一身素色衣裳。
几人下了马车,在梁家祖坟对面的山上摇摇而望。
唐姻将一只篮子从车上取下来,篮子内有纸钱、香烛。生了火,唐姻让梁如意跪在火堆前往火堆里扔纸钱。
不到三岁的小丫头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火苗苗蹭蹭往上窜像条顽皮的小蛇甚是有趣,便一张一张地往里烧纸钱。
小丫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唐姻与宋昕比划着询问,为什么迟迟不见爹娘、祖父、祖母。
唐姻越发觉着梁如意可怜,不清楚怎么跟小丫头交代这件事,有些犯难。
一场贪污弊政案子,短短几个月,举国当官儿的就死了一万多人,更别说那些沾亲带故无依无靠的叫不上名字的人了。
这背后的漩涡有多深,谁也不清楚。
梁如意如此,她也如此。
唐姻这份哀思,也不知是怜得梁如意,还是愁得自己。
今日的阴天仿佛是老天爷给唐姻准备的似的,天光冷,山上有雾,少女的眸子映照火光,却怎么都照不暖她。无所归依的凄寂,单薄袅袅的身体,对唐国公府的坚持,总让人想揽在怀里。
宋昕觉得“娇柔”和“顽强”两个词在唐姻的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他不想见唐姻的愁容,面前的少女不该是这样的,那些愁云并不属于她,她应该在暖洋洋的太阳下肆意的笑才对。
他蹲下身,将最后一沓纸钱填进火里,火苗猛然窜起,纸钱被烧成灰黑色的灰烬后,火势又变小。宋昕拍了拍手:“走吧,有些事,等她稍大一些,我说与她听。”宋昕拂掉落在唐姻肩头的一片灰烬:“听说山下有乡村集市,既然来了不妨去逛逛。”
“不妨事吗表叔?”唐姻其实有些期待。
“无妨的。”
梁如意虽然小,但听得懂“集市”、“逛逛”这种词汇,知道要下山去玩,高兴地拍起手来。
几人上了马车朝山下去,梁如意挨着唐姻,抱着唐姻的胳膊。
小丫头看着外边的人群有些兴奋。
到山下人就多了,宋昕唤了一声“如意”,宋昕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让人信服和畏惧的气质,小丫头立刻坐直了身体。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唐姻,朝梁如意问:“早些时候教你的还记得么?若到山下,有人问起我们是谁,你该如何称呼?”
小丫头摆着口型:“爹爹、娘亲。”
唐姻正在一旁喝水,听到宋昕这个问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为了方便今日行事,唐姻乔装成了小妇人模样,一件儿淡青褙子,梳着妇人髻。宋昕则乔装成了她的……夫君。
本来也没什么的,宋昕眼下这样强调了一遍,反而然她紧张起来。
爹爹、娘亲……
唐姻觉着心窝里热乎乎的,像是被什么狠狠灼了一把,烫得紧。
山下的集市是村镇的集市,并没有什么好玩意儿,比起苏州城里差得远呢,但总有一些城里买不到的东西。
比如乡村野菜。
唐姻给如意买了一只拨浪鼓,领着小丫头在前边走,宋昕则在后边跟着。
走到买野菜的老菜农旁,唐姻停下回头问:“买些野菜吧,祖母他们鲜少吃这种,虽不值钱,但是听说这种野菜吃了增强食欲、润肠通便,不如给他们买些回去。”
“好。”宋昕爽快地掏银子,宋府人多,干脆将老菜农的菜都包了圆。
老菜农心满意足,今日收工这般早,能早些回去陪陪妻儿老母,他总想感谢面前的大财神。
老菜农瞧瞧唐姻又瞧瞧宋昕,给了宋昕和唐姻一个暧昧的眼神,压低了声音说:“这东西不仅能增强食欲、润肠通便,壮年男人吃了还补|肾|壮|阳呢。二位,不用谢谢我!”
老菜农手脚利落,将菜都包好,递过去,笑哈哈走远了。
唐姻听到“补|肾|壮|阳”几个字的时候飞快地捂住了梁如意的小耳朵,她僵在原地,脸蛋儿红的能滴血。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臭老头坏得很!
她还、还没成过亲呢。
宋昕坏心眼儿地逗她:“怎么?害羞了?”
“没有。”唐姻知道老菜农没有恶意,又怕被宋昕看笑话,喃喃地道:“我是怕被如意听见了,那老叟说话,真是不分场合……”
“也不能怪那老叟。瞧瞧你我的打扮,他并未误会。对了,姻姻。”宋昕忽然问她,“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唐姻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不挑这个,她想,只要是和自己喜欢的夫君的孩子,她都会喜欢吧。
唐姻又一次去打量面前身量高大的男子,又一次去想一个曾经在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将来该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呢?
看着三表叔,唐姻未来夫君的标准,越发清晰起来。
几人回到了宋府,唐姻直接领着小如意回了夜阑院,宋昕则去了宋老爷子的书房。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还没有好好的同父亲交谈过。
宋老爷子今日比往常和蔼许多,宋昕几件公事处理的都非常好,他老了,早就退了。
宋昕在京师两年,宋老爷子没少提心吊胆。宋昕刚回苏州的时候,他还叮嘱了一阵子。现在看来公事上,他也没什么好担心这孩子的。
唯独宋昕的婚事。
父子俩说过了政事,宋老爷子将话题引到宋昕的婚事上,这还是宋老爷子第一次问宋昕这个话题。
“老三,为父直接问你,你心仪的那位女子,究竟是哪家的?”宋老爷子旁敲侧击了几次,都没能从宋昕嘴里问出那女子的身份,索性直言。
宋老夫人每晚都吹的枕头风担心他家老三的婚事,宋老爷子今日若问不出什么,大概又要被老婆念叨。
宋新从圈椅上起身,弯腰一拜:“父亲,抱歉儿子现在不能告诉您。儿子说过了,那姑娘家中生了事故,现在还不便向您透露。”
宋昕的语气很恭敬,但依旧是不容质疑的。
宋老爷子盯着三儿子看了一会儿,并未在儿子的脸上看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老三对付官场那套,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老人家胡子微微翘了翘,父子之间第一次有了秘密。
见父亲面有异色,宋昕放慢语气,柔和了许多,说起一些琐碎日常:“对了,儿子今日领着唐四娘出门办事,路过乡村野集,唐四娘惦记父母伯嫂,特地捎了一些野菜回来,父亲晚膳时候尝尝。”
“唐四娘的确是个有孝心的,难为她了。”宋老爷子神色缓和,对唐姻还是很肯定的。唐姻在宋府许久,这孩子什么品行,他都看在眼里。
宋昕又道:“听说,前阵子唐国公夫人缺金短银,唐四娘本可以向我府求助,却独自做了刺绣贴补家用。”
“哦?真的?”
“是,儿子碰巧看到过她在台湖缎庄寄卖物件。”宋昕指了指自己腰间,“还购置了一些。”
宋老爷子看过去,颔了颔首,腰带精致,夸了句“手艺不错”一缕长髯道:“难得女儿家家铁骨铮铮,有她父亲几分风貌。只可惜……”想到那个意气用事的长孙,又叹了口气:“只可惜啊,与我宋府,没这个缘分。”
“缘分终归是始料不及的,父亲也不必太忧心,该来的总会来。”
宋昕嘴角弯了弯,又闲聊几句,施施然退去。
·
老爷子屏退了宋昕后,回到了正房。
到了晚膳时分,府里的丫头将晚膳一一端了上来。
宋府虽是名门望族,但家风极好,非节日聚会,晚膳只能是一荤一素一汤,今日的那道素菜,便是由唐姻买回府里的野菜做的。
宋老夫人夹了一口,觉着味道不错,又给宋老爷子夹了一筷子:“你尝尝,这是野菜,对身子好的。”
宋老爷子定睛看过去:“这就是唐四娘带回府的野菜吧。”
“怎么,你知道此事?”
宋老爷子道:“今日听老三提起过了。”
说起宋昕,宋老夫人犹豫了片刻道:“不是我说,老爷,您说三郎是不是喜欢什么不该喜欢的女子,他说那女子家里出了变故,不会是什么忤逆大罪吧?所以不方便说,才瞒着你我?”
宋老爷子“嗤”了一声,摆摆手:“不可能,这是三郎。老三做事心里有数的。那孩子心怀大义,岂会为了儿女情长绊住手脚?喜欢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可能?”
“不如你再问问他?”
“又要我问?你成日吹我枕头风,要孩子们知道了可要笑话。”
宋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你若不好奇,干嘛听我的。”
宋老爷子不说话了,见宋老夫人半晌不理他,又清了清嗓子道:“这次要问你自己问。”
有了宋老爷子这句话,宋老夫人便知道宋老爷子是默许了,盛了一碗蛋汤,给老爷子递过去。
“我瞧老三和唐四娘最近走得近,那孩子深得老三欣赏,老三处理案子跟她交集不少,说不定唐四娘知道些端倪。”宋老夫人打定了主意道:“明日我把她叫过来打听打听,看看三郎究竟看上了哪家女子。”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打听我寄几
第43章 暧昧
◎表叔的怀抱好暖啊◎
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宋老夫人携宋府众女眷游穹窿山。
穹窿山位于苏州西郊, 光福镇旁, 乃是太湖东岸群山之冠。
昔年大夫人、二夫人、宋瑶都陪老夫人来过,每逢好天气游穹窿山已经是宋家几位妇人历年来的习惯,不过唐姻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唐姻与宋瑶年纪小, 腿脚轻便,两个护卫护着她们走在前面。大夫人、二夫人搀着宋老夫人,以及一众婢女、护卫走在后头。
一行人走走停停, 时至中午才登上了穹窿山三茅峰顶的上真观, 所以并不算辛苦。
“四娘四娘, 听说穹窿山上真观求姻缘特别灵, 我们也去敬敬香火吧?”上真观殿宇颇多, 香火极盛,宋瑶拉着唐姻的手一路往里走, 一边道:“张府的三娘,就是与我家邻着两条街的那个张大人家的三女儿,前日, 她前脚来上真观球了姻缘之后,才到家,万岁爷赐婚的圣旨就到了,你说神不神?”
张三娘被万岁爷瓷婚给吏部尚书嫡长子的事唐姻知道,不过像这种姻亲都是万岁爷的有意安排,大家嘴上不说, 背后都是心领神会的。
也就宋瑶这种赤诚的小姑娘才愿意相信, 是神仙保佑才扯成了红线的这个说法。
唐姻以前也是信的, 也在杭州求过神佛保佑,只是自从和宋彦的婚事出了变故之后,她便不信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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