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珩虽急着回去,总要顾忌大家的情绪, 再说马匹也得休息,所以当看得前面有家客栈时,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位置的客栈多少有点奇怪, 在荒无人烟的田间显得很是突兀。
若枟只看了一眼,低声道:“大世子, 这是家黑店, 我们还要住么。”
“...”
黑店自然是不能住, 陆攸珩打眼望过去, 两层楼高, 外墙灰褐色, 不久前才翻新过的模样,这种地方花大钱修葺,的确不合情理。这方面他不如暗卫敏锐,小心为上。
“等过了此处,将这事报给府衙。”
“是。”
陆攸珩收回视线, 余光忽然瞥见晃动的小物件, 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拦住要重新启程的木枟, 定睛往那处看去, 那家黑店门上挂的饰物垂带,竟是扎了个蝴蝶似的的结扣。
他神色猛然一滞,脑海在轰隆间尽数变得空白。
“大世子?”
若枟松开缰绳, 他没看出陆攸珩视线落到之处有何不妥, 于是皱眉道:“何事?”
陆攸珩声音有点哑, 也有点抖,“木枟,我们今晚就住这。”
***
明殷朝于战事强盛,但近几年国库空虚,常常有入不敷出的势头,户部的事本是有瑞王朱呈负责,但他耽于享乐,暗里不知被西厂捞走多少亏空。
若枟之所以能极快的分辨,也是因为办任务那阵,在穷山僻壤见得多了。
闲杂人包括九娘和孩子都换了乘骑先去往前面那个驿站,留下来的只有陆攸珩、若枟还有暗处的侍卫。
陆攸珩被若枟推进客栈时,里面的生意还‘不错’,零散坐着五六桌,看起来就挺热闹的样子。
然而他们每桌点的菜色大同小异,都是些能放的住的粗粮馒头和酒水,互相之间时常有眼神交流,细究之下就会觉得奇怪。
“二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陆攸珩强自压抑心中的急躁,“住店,要一间上房。”
“好嘞。”
若枟在他身后补了句,冷着一张脸:“五两酱牛肉,加三碟小菜,再多两瓶酒送上来。”
小二接过银子,喜笑逐开,“是,两位贵客请上楼,要不要小人帮手?”
若枟搬起轮椅,“不用。”
进了房间之后,若枟先是将房门上锁,然后扣手在床铺和四周敲了遍,包括地上的石砖,都没有发现不妥。
“这里没有地窖或者暗道。”木枟沉思道:“其他两间需要去查探看看。”
陆攸珩急道:“现在?”
“大世子,您是不是要找何人?”
陆攸珩想起来自己还未跟若枟说清楚,生怕耽误了大事,忙说:“是赵姑娘,赵音笙,卓将军的外孙女,赵参知的女儿,我怕她进了这家黑店被抓走。”
“...”
若枟想说他认得,看到陆攸珩无比紧张的表情,将话咽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去查探,现在可以么?”陆攸珩若不是双腿不良于行,怕打草惊蛇,他恨不得自己出去寻。
“莫急,这等程度的黑店,并不是大问题。”若枟看这人手规模,甚至不需要别人查手,他自己都能搞定。现在需要确信的的是,赵姑娘在不在这儿,还是已经被转卖走。
这种话,换做对陆则琰,若枟都觉得多余,但是对着陆攸珩,他耐着性子,话都变多了,“我们且住下,半夜,我会出去探听消息。”
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是小二送来饭菜,陆攸珩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
等到了晚上,陆攸珩看着若枟翻窗而走,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卓岚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手上那么多兵卒,他居然没有派人护着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哪里能知人心险恶。
他自己又是怎么回事,只顾着扮作失忆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没有想到寻人保护她。
如果,如果这次她出任何事,陆攸珩眼里闪过寒光,他定要将这里连根拔起,由下到上尽数送进北镇抚司...
若枟比陆攸珩想象中的回来的早。
“大世子,查清了,左边第二间房下的确有间地窖,我看只有掌柜有钥匙能进去那间房。”
陆攸珩听明白了,“你是说笙儿有可能在里面。”
若枟道:“可以这么说,但我听小二和掌柜之间私谈,他们抓的都是稚童,卖的地方还未知。”
但凡黑店都有各自的门路,有些是和青楼小倌,有些则是暗门,这种腌臜营生,没个把靠山,是不敢随意寻新的路数来‘销赃’的。
“而且,我听到了孩童哭声。”
陆攸珩觉得此间有许多疑惑,譬如若只抓孩童,父母不见了孩子竟然不会闹,还是说此地府衙已被收买。不管如何,也不管赵音笙在不在里头,遇到了自然都要救。
若枟点头,他是无所谓的,王爷将他暂时指配给大世子,他便会听大世子的话,这种黑店解决起来比起他做的事,那是简单的太多。
“他们每月中旬会交次货,就算赵姑娘在其中,也应当还未转走,明日便是月中,我会去把人救下来,你在这等我。”
若枟寻常的话并不多,为了和陆攸珩解释,他已经尽量详细,反正具体是由他吩咐侍卫,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攸珩心下稍安,他当然相信若枟,但如果,黑店里没有挟持笙儿,那笙儿的结扣怎么会系在此处,她去哪了。
那个结扣是母亲儿时教他的,他后来教会了赵音笙,虽然不复杂,但那特殊的花样并不常见。
陆攸珩坐在窗边一晚一天,丝毫不觉疲惫,他定不下心来。
他自幼好静,赵音笙却很会闹,但她可以陪他在书房枯坐整日,那样的女子,他把她弄丢了。
...
若枟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他将人布置在四周,把上前接手的人直接悄无声息地控制住,寻了侍卫假扮,而后再与掌柜交易。
掌柜虽然有所疑,但毕竟顺当了好几年,犹豫了下还是将装了孩童的板车交了出来。
“然后呢?”陆攸珩的手握的死紧,就差拽住若枟的衣袖。
若枟摇头,“都是孩子,孩子没事,但没有赵音笙。”
陆攸珩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该更加担忧。
“大世子,是给府衙的人,还是带回京府送审。”
陆攸珩看着他递过来的令牌,“衙门里面的人来过了?”
“是,我们才抓到人,他们就听说了风声。”
这么偏僻的地方,府衙这么快动作,以前竟然姑息黑店,说没有牵连都是假,但凡能放到明面上来的,想来是最浅的一层关系,这些人抓了孩子有什么用,靠山又是谁。
陆攸珩直觉这不是简单的小事,“带回去,我没这个本事,阿琰可以审。”
“是。”木枟应下,只要将人带回京府,随便施加个刑罚,就不信他说不出,但是这样的小贼,需要他们来审问么。
将黑店的事收完尾,又过半日。
陆攸珩问了那个掌柜,掌柜也不记得哪来的蝴蝶结扣,或许,是她经过偶尔为之,只是经过了此事,他心里就好像忽然有了牵挂,生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赵音笙会遇到危险。
驿站离得不远,快马加鞭拉着马车跑了五个时辰就到了。
陆攸珩心绪烦乱,一时间不想看到九娘等人,没想到,他下马车时,抬眼见有个女子正在进门。
那背影,他不会认错,是赵音笙!
可她怎么会在这儿。
“爹!”
季舒在九娘的陪伴下等在驿站口,看到了陆攸珩,大声喊道,与此同时,赵音笙闻声也下意识转过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看到是陆攸珩,赵音笙微微一笑,“原来是大世子啊,好巧。”
那声‘爹’很刺耳,陆攸珩毛毯下的攥着的手势微收,“好巧。”
“赵姑娘。”
...
驿站的堂屋里,赵音笙没想到她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和陆攸珩对坐吃茶。
上家黑店她是去过,结扣也是偶然为之,她身边有外祖留给她的护卫,无非就是被骗走些银两,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发现那是家黑店便被护卫察觉不对,给带到了驿站。
九娘给他们倒了两碗茶,准备要走,赵音笙喊住她,“这位..夫人,我马上就回去,你该留下才是。”是她自私,是她该走,可她舍不得...
陆攸珩手握成拳,面上装作云淡风轻,问道:“赵姑娘,卓将军有没有替你安排护卫。”
“嗯。谢谢大世子关心。”
陆攸珩心下一松,“好。”
“大世子是要回京府?”
“是,赵姑娘似乎很早之前便离开梁州,怎么会现在....”
赵音笙笑道,“我走得慢,想逛逛山水,哪里舒服便会住上四五天。”
“嗯,是该多游玩,去了哪里?”
赵音笙和陆攸珩之间,每一句都透露着虚伪客套,可哪怕如此,他们还是来来回回说了那么多句,没人舍得结尾,但是话终究还是要说完的。
“我不继续打扰二位了。”
陆攸珩张了张口,没有挽留,“好。”
大约过来半柱香,陆攸珩推着车走近窗牖,看着赵音笙弯腰上了马车,直到消失在官道上,他也迟迟不愿意收回视线。
他知道她见了他之后一定会走,果然,她还是那么干脆的性子。
九娘看得酸涩,“官人,赵小姐长得好美,怪不得您以前喜欢。”
陆攸珩没有回头,“不止以前。”
“如果是因为我...”九娘咬牙,“那,那不如——”
“不如什么,你不是故意让季舒喊我爹么。”
九娘低下头,沉默了下去。
陆攸珩嗓音沙哑,慢慢将窗户合上,“九娘,适可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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