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泪水就像夜间的露珠,会在第二天早晨的熹光中晞干,唯留下微湿的痕迹。
史婵顶着哭红的眼睛,和父亲说不想嫁给虞括,当天史家就和虞家退了婚。
史婵听到聘礼已经退还、父亲也没有为难虞括的消息,心中的石头落地,生出一股轻松。
她撑了个懒腰,想出去溜达,但是家里人不放心,一定要很多人跟着,史婵也就没那么想了。刚好家中又有好多东西要整理,史婵便安心待在家里帮忙,空闲的时候就看一看檐下的鸟窝。
雏燕将要离巢,却不小心摔到地上。史婵见了,赶忙叫人搬来了梯子,用干净的衣物包着把小燕送回窝里。
才下梯子,有侍女禀报,姜棠求见。
姜棠,传闻中虞括为之一掷百金的歌妓。那次大街上恍惚见过一面,不过因为彼时心思混乱,史婵并没有仔细看。
她来有什么事吗?
史婵擦干净手,走到姜棠等候的小厅,见姜棠仪态端正地坐在一边,背挺腰直,手侧的茶一口未动。
恭敬等候的姜棠见到史婵,起身见礼,“参见史姬。”
“姜娘子多礼了,”史婵虚扶了姜棠一下,请她入座,自己也坐到对面,问,“姜娘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姜棠身体不自觉前倾,扣着自己的袖子,略显紧张,“只是奴听说,您和虞小君,退婚了?”
“是。”史婵大方承认。
“是……因为奴吗?”姜棠小心翼翼地问。
史婵沉默了一会儿,想说不是。但这一瞬间的语塞,姜棠已经明白,连忙辩解:“史姬误会了,虞小君与奴只是朋友,并没有私情。奴所言句句属实,史姬若因为奴与虞小君生出嫌隙,奴万死难辞其咎。”
刚刚还吞吞吐吐的,轮到帮虞括说话便伶俐清楚。史婵憋笑,“你不会是来替虞括说情的吧?”
“不……”
姜棠下意识否认,却被史婵打断,“你真的不喜欢他?”
可能是旁观者清,此时她放下一切成见看姜棠,只能见一片卑微的真心,和自己当初一样。
被点破心事,姜棠脸颊泛红,张嘴又要说不,见史婵笑容款款,润了润唇,苦笑了一下,真诚道:“不瞒史姬,虞小君替奴赎身时,奴确实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不过虞小君并没有那个意思,后来替奴暂时安排食宿,也只是尽朋友之义而已。所以奴没有骗您,您也千万不要因为奴误会虞小君。”
“喜欢一个人所以想和他在一起才不是不该有的心思,”史婵拿过茶壶盖,盖到自己的小口杯子上,推到姜棠面前,“我和虞括退婚,是因为他不是适合我的盖子,我也不是适合他的茶杯,和娘子没有什么关系。”
在旁人眼中,他们或许是天作之合,但是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姜棠瞬间明白,微笑点头,“奴懂了。京中少年郎君如云,史姬定能找到合适的茶盖。”
“这恐怕难,我四月底就要回西北了。”
“史姬要走?”
“我本来也没多喜欢这里,以前不过是想着虞括才留下的。我祖父在西北也孤单,我正好去陪陪他老人家。”
“奴后日也准备离京去信城,”姜棠十分可惜地说,“怕是不能相送了。”
“你为何要去信城?”
“晋城虽大,但城中之人大多识得奴,所以奴打算去信城,重新开始。奴身上还有一些积蓄,应该够奴在信城安稳过一生。”
“如此,娘子一路保重。”
“奴也祝史姬……”
“叫我三娘吧。”史婵打断姜棠,听了半天的“史姬”,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三娘……”姜棠扭捏喊了一句,微笑道,“一路顺风。”
临走之前,能和姜棠有这一席谈话,又得她一句祝福,史婵还是很开心的。不过虞括竟然不来送她,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西行的马车停在城墙外,眼看出发的时间就快到了,虞括还没来,史婵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虞括也不来送我们?”她分明让秦异给虞括带了话,他却还是不来。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
孤身前来送行的秦异看了一眼城墙,替虞括分辩:“也许子括有其他的事耽误了。”
“对啊对啊,”要一同西行的端阳在一边应和,“虞括应该不会不来的,我们再等等?”
史婵并不吃这套,“我还不知道他,他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能变成没事。”虞括糊弄老师、家里人的伎俩她可没少见。
“他有事耽误了也好,不来也罢,我们都不等他了。”说着,史婵就要拉着端阳离开登车。
“异还有一物要给史姬与公主,”秦异赶在她们迈步离开前叫住她们,指了指终南手中药膏和纸包,“此去路途遥远,天气又炎热,这是避阳暑的广藿膏和一些蜜饯。”
一旁的端阳听说包的是蜜饯果子,连忙拿过来,看见纸包上有宋记的记号,兴奋说:“这是宋记的!”
“是。”秦异微笑点头。
史婵也拿起药膏掂了掂,对秦异拱手,“如此,便多谢了。端阳,我们该走了。”说完便向马车走去。
端阳看见史婵已经走到马车旁,与秦异作别,“那我也走了。”
“公主一路平安。”
“子异你也保重,”她从袖子里摸出什么东西,塞到他右手,将他的手握成拳,“我会每月给你写信的。”
一条细细软软的东西,好像绳子。
秦异微怔,嘴角挑起,道:“好。”
在催发声中,秦异目送车队行远,这几天心中莫名的堵塞感也随着辘辘而去的车轮散去,他却并不觉得有多轻松,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他握紧右手,回城,登上城楼,对立在墙垛旁的虞括说:“药膏已经交到史姬手中。”
“嗯,”虞括扶着被阳光灼得有些发烫的城墙,眺望车队离开的官道,只能看见青青树木,“史婵说了什么?”
“她说多谢。”
“多谢。”虞括也重复道。
“你可以自己送的。”
“不了,”他和史婵现在不适合相见,“以后还有再见的时候。”
明年这个时候,史婵肯定要回来。
虞括伸了个懒腰,转身要和秦异一起离开,看见他右手实握成拳,好奇问:“你手里握着什么?”
端阳送的东西,他还没看是什么。
秦异摊开手掌,一根由几色丝线搓成的彩绳躺在他掌心。
“五色缕?”虞括一看到秦异为避风、虎口掐着的绳头就来了兴致,攀上他的肩膀,“端午快到了呢,我们去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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