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惨了,要迟到了要迟到了。”端阳提着裙子一路从寝宫跑到学宫,想到老师平日里的严厉,后悔莫及。
鹿肉和清酒都是性热的东西,昨日一时吃多了,到了晚上她身上就开始发热发燥,闭目躺在榻上,翻滚了许久,就是睡不着,今天早上便起迟了。
其实结因有来叫过她,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起来,又睡着了。等结因再过来准备伺候洗漱,看她还躺在床上,连拉带推把她叫起来,又是梳洗又是用膳。但她还是有点不清醒,拖拖拉拉的,便迟了半刻。
她一边跑一边叫惨,等到学宫门口便停了下来,整了整仪态才往学舍而去。
比起迟到,老师更不喜失仪,所以她要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仪态,假装不慌不忙地进去。
转过游廊,她便见有人站在学舍门口。
这个时候,是秦异身边的小厮等在外面?
越走越近,体貌渐明,她才看清门外站着的是秦异。
端阳害怕惊动吕信,轻声问秦异:“子异你怎么站在外面?”
“罚站。”他回答。
端阳一愣,“你怎么会被罚?”秦异能犯什么错。
“惹怒了老师,所以被罚了。”他简略回答。
她偷偷瞧了一眼舍内,看见吕信直挺挺地坐在讲师席,脸色比平时还要严肃。
她心里发怵,老师今日的心情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一边的秦异见端阳逡巡不敢入,笑着劝她:“无事的,公主快进去吧。”
被罚了,他竟然还能面带笑意。
她心中奇怪忐忑,又想着罚就罚吧,无非罚站抄书,还有秦异作伴,就大着胆子进去了。
她站在吕信跟前认错,吕信只“嗯”了一声,便让她入座了。
就……就这样?
一节小课结束,吕信始终没说什么,也没让秦异进来。
端阳趁着吕信不在的课间,跑到门口,对秦异说:“老师今日好奇怪啊……”
“怎么了?”秦异问。
“我迟到了,老师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老师一向严格,对于迟到更是不会放任,今日却一反常态,一句责骂也没有。
“那不好吗?”
“好呀,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老师肯定准备等我放松了再罚我。”
“放心吧,老师不会罚公主的。”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他是在想其他法子,总是罚站抄书,太没意思了。”
“公主还想老师如何罚?”秦异笑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开玩笑的,”端阳摸了摸鼻子,又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老师?”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气得吕信连她迟到这件事都能不在乎。
秦异却只是笑笑,不愿意多说。端阳让他趁老师不在进来坐坐,他也不肯。
最后秦异在舍外结结实实站了一个上午,等老师叫他进来,又叫他将前几天讲的《左史》抄十遍。
罚得好重,她都未曾被这样重罚过。
她越发好奇了。
待到散学,她便借请教的名义到吕信跟前,偷偷问吕信:“老师……今日为何罚子异?”
吕信知道端阳会按捺不住来问他,早已想好答案,“他是替你受罚。你今天迟迟没来,他便为你请罪。”
其实并不全为此,吕信罚他,更重要的是罚他不爱重身份,自己看轻自己。吕信会这样说,也是要让端阳记住不再犯。
其中的曲折,吕信没有多说,然只这一句,已让端阳怔住不知如何反应。
他竟然是替她受罚……
他为什么替她受罚,他凭什么替她受罚?
心中有一口气,堵在心口,她扔下手里的书就往北宫门跑去。
秦异已经走了许久,但她一定要追上他。北门追不上,就出宫;出宫追不上,就去东三街。她要问清楚,他为什么替她受罚,她还要告诉他,她不要这样的好意。
可能是两个时辰的罚站拖慢了他的步子,端阳赶到北门时,他正要出宫。
她赶忙上前,紧紧拉住他的腕子,厉声问:“你为什么要替我受罚!”
怒目圆睁,她抓得他甚至有点疼。
他知道她会去问吕信,他知道她一旦明白会立刻来找他,但是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异是公主的伴读,理应替公主受骂受罚,”伴读不就是如此吗,贵重如公子公主,老师不好责骂惩罚,便由伴读顶替,“再说,不罚异,便罚公主。”
“伴读?”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词,懵懵的,突然苦笑一声,“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来陪她读书的,亏他能忍受这样的待遇,一国公子,甘愿做他国公主的伴读。
只是她何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她一向是敬重他的。
但他不是这么觉得的,因为在他眼中,她并不觉得他们是平等的,一切不过是对下位者的可怜,抑或是施舍?
所以他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处处不显才光,甚至还替她受罚。
他们的好意,都不是彼此想要的。
“我从来没有当公子是陪我读书,也请公子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她松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天色不晚了,不耽误公子回去了。”
才申初时分,天色就已经晚了?她语态冷漠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生气了……
可她为什么生气?无论这是不是他应做的,他都是在替她受罚,免她肉身之苦,她却反过来怪他?
在秦宫时,他经常给别人担过受罚,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好像并不这么觉得。
是过于正直吗,心中羞愧竟成了恼怒?
他还没有想明白其中联系,当天夜里,便有些发热。
春寒料峭,他在外面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便有些不舒服。第二天醒来,精神虽然有些不太好,但是已不见病症,便坚持着去上了课。
端阳今日来得比他早,却一点目光也没有分给他,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略有苍白的脸色与发红的双颊。
这就是女人啊,高兴时照顾你,连你少吃了几片肉也能注意到;不高兴时,纵使你病容惨惨也不会多分心在意。
可他还要对她和颜悦色。
但她不愿意搭理,一天下来一句话也没和他说。
她还在气,气他不识真心,竟然以为她是要他做伴读;她也在愧,愧受他昨日那样的好意,害他站了两个时辰,还要抄书十遍。
第二日,她把熬夜抄好的书呈给吕信,自请担过。
她以为这样她稍微会安心些,却听得秦异身边的终南替他来告病假。
手墨锭一时没拿稳,躺进了乌黑的砚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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