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无奈之下,二柱只好抄起水缸旁边的碎砖头,嘭的一下砸在了文文脑袋上。
可怜文文,不过是想保住小叔的照片而已,她不理解自己这场飞来横祸到底是为了什么,哪怕倒在了血泊里,右手还是下意识的抓了一下照片,不想让四叔给烧了。
然而她还是抵不过背后的黑手,意识挣扎了一瞬,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院子里的陈老二听不到女儿的声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到一个身影快速冲了过来又冲了出去。
他只得问陈老四:“老四,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文文出去了?”
“嗯,我马上去追,二哥你别急,我先把老五的照片处理掉。”陈老四心里有点慌。
虽然类似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了,可他还没有丧尽天良。
他只来得及点了把火塞进灶膛里,再把照片卷起来丢进去,随后便抱起文文冲了出去。
阳阳已经为了老五的身世丧了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文文走上阳阳的老路。
可是去卫生所的话,必须从门口经过,而此时,裴素素等人已经跟他大哥往这边来了。
因为他们还要参观一下陈家坳的猪圈。
陈家坳的养猪技术也是一绝,那里的负责人特别精通母猪的产后护理,十里八乡的公社,但凡遇到接生母猪的难题,都来这边请她出山。
没想到刚到陈家门口,便看到陈老四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出来了。
裴素素吓了一跳,赶紧跟师震告罪一声,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她发现孩子伤在了小脑,搞不好会跟阳阳一样变成植物人,赶紧招呼师翱帮忙,去找个农户借块门板子:“不能这样抱着,因为我不确定孩子有没有伤到脊椎,快,弄门板子做担架,送孩子去县医院。”
“去县里?”陈老四傻了,有这么严重吗?完了玩了完了!
裴素素压根没有搭理他,翻了个白眼,便跟师翱张罗去了。
两人赶紧拆了门板子,把文文接过来固定在上面,裴素素让陈家坳的人去找王二丫回来。
她就不去县里了,她跟陈家不共戴天,这会儿只是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半个忙。
一旁的陈敬军也吓傻了,此情此景,跟当初阳阳出事何其相似。
他也顾不得招待师震了,赶紧拦住陈老四,质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老四心虚得厉害,只得把责任往二柱身上甩:“刚刚二柱过来找文文玩,孩子手里没个轻重的,所以……”
结果陈老四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敬军一拳头揍了上去。
他好像看到了浑身是血的阳阳,看到了他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儿子。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听到孩子在哭,说他死得好惨。
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是他一辈子无法摆脱的阴影,无法卸下的心理枷锁。
他恨,恨自己当时不在家,更恨陈老四明明在家,却任由二柱胡作非为。
这一瞬间,恨意汹涌,模糊了陈敬军的双眼,他高高地扬起拳头,想为阳阳和文文要一个说法。
文文口中这个从来不动手的大伯,当着所有人的面,因为她这个只养了两年的侄女儿,动手了。
他把陈老四揍得飞出去摔在地上,后背撞上院子的矮墙,痛得直不起腰来。
“你干什么吃的?你瞎了吗!”一拳不够,陈敬军又扑上去,揪住陈老四的衣领子,再来一拳。
吓得他丈母娘赶紧来拉架:“大军啊,大军你别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军你醒醒,人死不能复生,大军你快醒醒啊!”
陈敬军哪里听得进去。
儿子的惨死,养在跟前两年的侄女儿也浑身是血,自己身世的疑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这个老子真没用,他这个大伯真是个废物。
他对不起阳阳,也对不起文文。
他恨,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恨自己碍于大队长的身份,没有对大柱一家赶尽杀绝。
他不该讲什么道理,也不该一味的追求什么法律的裁决,哪怕大队拿了第一,也弥补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
眼看着陈老四动弹不得,陈敬军松开陈老四,调转方向,往二柱家去了。
陈老三原本躲在人群最后面围观师家父子,眼见大哥要闹事,赶紧从后面挤上前来,想去拦着,却叫师翱眼疾手快的扯住了他的膀子,皮笑肉不笑的问他:“有你什么事?你倒是挺积极啊。”
陈老三被师翱的身高挡住了视野,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老五在揍自己。
吓得他脖子一缩,赶紧讨饶:“我……那是我哥,我去劝劝他,他是大队长,不能打人的。”
“那真是你哥吗?我看不见得。”师翱直接把他的肩膀反扭在身后,痛得陈老三哎呦一声鬼叫,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陈敬军已经在踹门了,二柱的爷爷吓得半死,赶紧从后面溜出去,叫二柱爸妈回来,毕竟老陈两口子去县里看病去了,不在家,这时候能拦住陈敬军的只有二柱的爸妈了。
陈敬军也知道,拖下去二柱爸妈回来就不好办了,所以他继续踹门。
第七下的时候,实木院门哐当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吓得二柱抱着脑袋坐在了地上求饶。
陈敬军不想听他废话,冲进去提起二柱,将他拎了出来:“小畜生,我家文文是你打的是吧?嗯?说话!”
二柱早就吓尿了,棉裤都湿了,他很怕死,只得出卖了陈老四:“大军伯伯,我不是故意的,是四叔他……他要烧什么照片,文文不让烧,我过来帮忙拉开文文的,结果我一不小心,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二柱嚎啕大哭起来。
陈老四一听,完了,彻底完了。
果然,陈敬军立马松开了二柱,重新把陈老四提了起来:“烧照片?什么照片?老五的照片?你是怀疑老五的老子和兄弟找过来了,心虚了?说话!”
陈老四哪有力气说话,大哥是务农的,那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早在第一拳落下来的时候他就是个废物了。
这会儿鼻眼歪斜的,嘴里已经在吐血沫沫了,根本没有力气说话。
陈敬军气炸了,还想打人。
这是隐忍多年的爆发,也是对这一切糟心事的疯狂报复,就在他高高扬起拳头的时候,有谁握住了他的手腕。
力气居然比他还大。
陈敬军挣扎不得,只得扭头回看。
师震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提醒道:“适可而止,你要是打死他,你这辈子也就完了。”
陈敬军没有说话,也没有收手,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师震。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到胡雪梅赶了回来,看到她身边的一双儿女,这才缓缓放下了拳头。
心头的狂躁褪去,陈敬军松开了手里的陈老四,自己也瘫坐在了地上:“对不起,我失态了。”
师震没有评价这件事,而是提醒陈敬军:“进去拿纸笔来,我给你写个介绍信,要是月皋县的县医院救不了孩子的伤,就转去省城,那里有个著名的颅脑损伤专家,去找他。”
陈敬军回过神来,赶紧爬起来去拿纸笔。
却见陈老二站在院子里,顶着一脸的水泡,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的。
陈敬军直接撞开了他,拿了纸笔出来给师震写介绍信。
正好王二丫回来了,他赶紧让王二丫带孩子去医院。
王二丫说没钱,只想去公社卫生所看,气得陈敬军一把将她搡开:“这时候还舍不得花钱?你算什么当妈的!你王二丫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数三下,一,二,三!很好,你给我滚!从今天开始,文文跟你们二房脱离关系!你记住了,全村的人都看到了,今后文文是享福也好,倒霉也罢,都跟你王二丫和陈敬兵没关系了!”
陈敬军赶紧送孩子去县医院抢救,裴素素身上正好有从谭浩东那里讹来的一百九十块,便干脆全都拿出来塞给陈敬军:“大哥你拿着,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陈敬军特别感激她:“谢谢你小裴,老五地下有知的话,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裴素素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师震正眯着眼打量着她,他对这个女同志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裴素素有点难为情:“师伯伯,不好意思,出了这样的闹剧,让您见笑了。”
“你跟他们家很熟?”师震有点好奇。
裴素素无奈地解释了一下:“我爱人是他家老五,不过他已经牺牲了。”
“你爱人是当兵的?”师震没想到裴素素已经守寡了,出于对军人的尊重,他很想见见这个英年早逝的小伙子,于是他问道,“有照片吗?”
裴素素还没开口,一旁的二柱就咋呼起来:“有啊有啊,陈四叔想烧的那张照片上就有!”
二柱还是有点头脑的,他想跟自己打人的事撇亲关系,必须把责任踢回陈家人身上。
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冲进陈家厨房,钻到灶膛口掏了掏,果然掏出来半拉没烧完的照片。
照片上正好还留着陈敬军跟陈敬戎两个人,两兄弟显然比另外三兄弟关系好,小弟的手搭在了大哥的肩膀上,面容俊郎,笑得灿烂。
二柱赶紧把照片拿了出来:“爷爷你看,就是这个。”
师震伸手,接过照片吹了吹上面的灰,等他看清楚那个眉眼含笑的小伙子时,他愣住了。
非亲非故的,小裴为什么要救师翱?
他不过是来视察一下农田,为什么陈家就成了惊弓之鸟?
为什么陈家要把这张照片烧了?
是因为快到饭点了,而他答应了陈敬军,要来陈家一起吃午饭吗?
这一瞬间,好多难以理解的问题指向了同一个答案——照片上的小伙子,跟他关系匪浅!
可他媳妇一辈子只生了三个孩子,除了被捕的那一年,其他时间都跟他在一起,总不能是他媳妇偷偷生的,就算是他媳妇偷偷生的,也不至于瞒着他呀。
毕竟这孩子一看就是他亲生的。
而他自己也洁身自好,一辈子就一个媳妇,这孩子更不可能是他的私生子。
难道是师霖的孩子?师霖这小子确实有过桃花债,不行,他得打个电话问问。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师翱开口了:“爸,你怎么不问问这个小陈是哪一年生的?”
“对,这小陈是哪一年生的?”师震回过神来,想看看这孩子的年纪跟师霖与前妻离婚的时间对不对得上。
他急切地看着裴素素,想要一个回答。
裴素素接过照片,抚摸着那张思念多日的面庞:“一九四三年,九月初八。”
一九四三年,那不是栩儿出生的时间吗?
栩儿八月初九,小陈九月初八?
这不对啊,师霖这个时候早就跟刘巾帼在一起了,不可能跟前妻在外头偷生孩子吧?
不过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比起像师霖,其实更像景柏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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