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伯刚才一瞅苏大伯出场了,心里就直觉要遭,都是一个锅里抢过饭的亲兄弟,谁不知道谁啊?但这会儿全村的人都在,他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口口抽着旱烟,眉头皱得愈发的拧巴了。
苏爷爷跟苏奶奶生前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其中苏二伯比苏大伯没小上几岁,那是结结实实在家里有过竞争关系的,小时候可没少挨苏大伯欺负。
但等苏奶奶怀苏老三的时候,前头两个儿子都十来岁了,所以苏老三不懂苏老大的套路,经常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苏老三以为苏老大是个好的,导致刘兰香就也以为苏老大是个好的,所以苏大伯一说互相帮助这话,刘兰香还真有些动摇了,毕竟她原本就是不愿意麻烦外人的性格,这会要不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能闹这出儿。
但刘兰香动摇了,苏颖是不可能动摇的,苏大伯这个人,她家上辈子就挨过一遭骗了!
只不过苏颖没想到,上辈子她没说这么许多的时候,苏大伯站出来了,可这辈子她都输出完成,大半的村里人都同意了,苏大伯竟然还要站出来显示正义?
不过好在苏颖早有准备,她无声的冷笑,脸上的表情装作惊喜万分:“真的吗大伯?你真的愿意养我们姐弟吗?那行,村里不用多给我家粮,也不用免学费了,等以后只要我们四个姐弟饿了,就上大伯家吃饭去,要是没钱上学了,就找大伯要去,要是我大伯不小心忘了这事,大家可都得给我家作证啊!要不然,今天都谁夸奖我大伯了,我可都记心里了,我大伯要不认账,我可是要带着弟弟们上你家去吃饭了啊!”
苏颖这小嘴一顿叭叭叭的突突,连珠炮似的,当下就没人敢再搭茬了。
苏大伯的媳妇儿苏大婶一听,好家伙,这几个小崽子居然要抢她家的粮食,那哪能同意呢?立即就开始猛掐苏大伯的胳膊肉!那可是三个男娃!三个啊!都说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多养三个男娃她家还活不活了!
苏大伯没想到苏颖居然这么不敬重自己,竟然还敢反驳?还敢质问!他一时间也没想好要怎么应对,只能硬撑着支支吾吾:“这…这个…你看…这话怎么说的…”
苏大伯抬头看向苏二伯,想让亲兄弟给撑撑场子,可苏二伯早就撇过脸抿着嘴笑去了,该了吧苏老大,今天让大侄女给扒下了脸皮子,看你还怎么装!
刘兰香就算是人再老实,再没有心眼子,到了这会儿也看明白了,感情他大伯竟然是忽悠她家呢?这怎么可以!她家老三可是苏老大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其实也不怪刘兰香跟苏颖上辈子大意,苏大伯这狗东西一般人是真想象不到。
当初苏爷爷十几岁就成了孤儿,走南闯北的跑商,攒下家业后遇上动乱的年代,就直接落户到青山村娶了本地的苏奶奶。说起来苏爷爷也不姓苏,是他一个好兄弟姓苏,但替苏爷爷挡刀死了,苏爷爷从此就说自己姓苏,要给好兄弟延续姓氏。但苏爷爷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原先姓甚名谁,家乡是哪里人,苏奶奶又去世了这么多年,所以在青山村,只有苏家三兄弟才是至亲血脉。
总之,刘兰香此刻心里的翻江倒海是万般的难以言喻。
苏颖看着她妈脸上的震惊和失落,抿着嘴没说什么,上辈子她不也是经过了许许多多,才看清楚苏大伯的真面目吗?嗯,不过这辈子不会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其实已经没什么可再争辩的了,大队长王大力也看懂了苏大伯根本就不会帮扶苏老三家,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看村里人都没什么意见了,大队长王大力就出来拍了板儿,算是应下了苏颖刚才提的要求,之后又安排人去仓库再抬出来二百斤白薯,二百斤萝卜白菜,帮着刘兰香送回了家去。
今日村里的这一番风波,各人心里都有各自的感慨,有人觉着这家里没了男人日子是真的难过,有人说没爹的孩子懂事早,没瞅苏家大丫小小年纪就得算计着柴米油盐了,还有人说苏颖嘴上不饶人,以后难找婆家,又有人说苏大伯为集体着想,也有人说苏大伯没有人性,有人说小寡妇刘兰香会来事,有人说刘兰香倒霉克夫…
不过这村里的事就是这样,大家议论着议论着,也就过去了,谁家不是一大堆的活计等着干呢,哪有闲心思专门盯着别人看。
但苏颖苏大丫经此一役,算是在村里同龄的小娃娃们中一战成名了,好家伙,苏大丫敢当着全村人的面,把大人都给怼的哑口无言,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猛娃!
不过苏颖心里此时,正盘算着这刚到手的600块钱怎么花。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这钱会搁到她妈手里留到发霉,可这辈子,苏颖不想这么干了,这早花出去早享受,再说她还能挣回来呢!
家里的粮食都已经收拾到地窖里了,苏颖一边琢磨着该怎么跟她妈提花钱的事儿,一边人工捣完了一小把稻谷,然后又把白白的新产大米专门放到一口小锅里煮。
她家一般不吃大米,一斤大米顶得上十斤白薯了,不划算,所以根本就没有备下石碾子,只有一个苏老三自己凿出来的石碓子能手工去壳。不过就算是偶尔跟人换个一斤大米解解馋,也是不会轻易去掉外层的糠,那东西以后是喂鸡使的,但这会儿人都吃不饱,是不可能给浪费掉的。
今天的一小把去壳的大米,是苏颖专门给苏谕弄的,谁让苏谕人小肠胃弱呢。
晚饭时候,苏谕看着自己碗里白白的粘稠大米粥,以及其余人碗里带壳的稻谷汤水,陷入了沉思。苏谕已经有力气自己拿勺子吃饭了,下午那半小碗白薯汤还是管事儿的,但他这会儿却有些下不去手。
刘兰香问:“怎么不吃饭?要不妈待会儿喂你?”
苏谕抬头,看向刘兰香的碗说:“不白。”
他以前见过大米没去壳的样子,但没见过周围有人吃这种没去壳的大米,就连宫里最底层的小太监也是不会吃这种米的。
刘兰香没有起疑,儿子这个年纪,正是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她解释道:“你人小,胃里受不住那种带壳的,就得吃这种的,赶紧吃吧,可香了。”
老二苏茂从饭碗里抬头:“小弟你赶紧吃!咱家过年也喝不上一回大米粥呢!可好吃可甜了!”
苏颖没说话,但老三苏诚的头已经点得快把自己脑袋给晃晕了。
他人小,所以吃不一样的,可老三苏诚不也才5岁吗?
苏谕攥了攥自己的小手,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多大的力气。
他看刘兰香和三姐弟都吃的呼噜呼噜的,香的不得了,便也拿起了勺子往嘴里送。
当没完全晾干的新大米一入口,苏谕就明白二哥苏茂为什么说是甜的了。
因为没有经过阳光暴晒,也没有经过长期的谷仓存储,做出来的大米粥,就是甜滋滋香喷喷的。
苏谕吃了小半碗,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他把碗朝着刘兰香那边一推:“饱了。”
妈的,他上辈子叫进贡的官员们给骗了,他们给他呈上来的根本就不是当年新产的大米!连味道都不同!
第5章
苏谕也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要说是叫那些狗官员们给气得吧,倒也不至于。
但反正他就是不开心,要闹脾气!
苏谕抹了把小嘴儿,回身就躺到了暖呼呼的热炕头上,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平:“困,睡。”
炕头是整铺土炕最暖和的地方,底下就是连接厨房灶台子的热源,向来是小苏谕的领地。
这会儿苏谕吃饱喝足,疲劳劲头又上来了,眼皮子眨巴眨巴的想往一块儿黏。
刘兰香伸着脖子瞅了一眼小儿子的状态,估摸着这是真累了,就把苏谕吃剩下的半碗大白米粥推给了剩下的三个娃:“你们仨分着吃了吧。”
打从苏谕说吃饱了开始,老二苏茂和老三苏诚的嘴就忍不住的开始吧嗒。
他们碗里带着糠的大米已经很好吃了,这没带着糠的大米,那可就更好吃啦!
只不过俩人再馋也知道,这是生病的小弟的口粮,不能抢的。
可这会儿妈都发话了,那可不是心里头跟存了只小兔子似的待不住了嘛,屁股直在椅子上来回磨蹭。
但是不行,妈发话了也不好使,得看大姐的…
苏颖把碗拿了过来,瞅了一眼估么着量,一个弟弟的碗里擓了两三勺子进去,又给自己碗里擓了两勺,剩下的碗底儿,不等刘兰香反应过来,就都一股脑的倒到刘兰香的碗里去了。
刘兰香本来都吃完了,瞅着大闺女给自己也分了,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孩子,还给妈分啥呀,妈都吃饱了,你们几个吃就行了!”
说是那么说啦,不过大闺女知道心疼自己,这当妈的心里头能不高兴嘛,所以刘兰香的嘴角是一直带着笑的。
苏颖凶巴巴:“咋滴粮食还有嫌多的呀,您不吃就倒掉。”
刘兰香可是知道自己拗不过大女儿的,只能又好笑又欣慰,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把碗里的几口白净大米粥用勺子刮干净了。
等桌上各人都吃完了,苏颖指着刚才苏谕的碗说:“小石锅里还有粥底子呢,你俩把碗筷收拾了,就去兑水喝了吧,喝完就洗脸上床,不许出去瞎跑了。”
老二苏茂跟老三苏诚一听还有这好事儿,窜起来就“噢噢噢”的叫闹着要去喝粥底子。
苏颖抻着头喊:“回来,把碗筷收拾了再去!”
苏茂跟苏诚就又叽叽喳喳的回来拿脏碗筷,然后风似的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去了糠的大米粥黏糊,会挂壁,像是刚才几个人碗上的残留米汤子,几人早就都给舔干净了,就连刘兰香也不例外。
这年代,细粮就是这么金贵,谁都不舍得浪费。
苏颖探着身子,瞅着俩大点儿的弟弟跑进厨房去了,才回头跟刘兰香商量:“妈,这600块钱您打算怎么花?”
不过她这话给刘兰香问懵了。
还怎么花?那不存起来不说,咋还能往外花啊?
别的事刘兰香可以听苏颖的,但这一涉及到了钱,就涉及到了姐弟几个以后的保障,刘兰香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苏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开始给她妈洗脑:“妈您想,咱们今年冬天的粮食是不缺了,但衣裳呢?咱家都多少年没做过新棉袄了,就说您那件吧,那还不是您跟我爸结婚的时候做的吗,这眼瞅着都穿了十来年了,早就不暖和了。”
刘兰香想都没想就回道:“咋就不能穿了,那都还没穿坏呢,再说了,今年我不是还能穿你爸的那件吗,大一些,正好我学大寨的时候套外头。”
这个话题说起来有点儿难受,刘兰香顿了片刻,又松了口:“要不给你和老二做一身吧,这样你俩明年长身子了,还能给底下两个小的。”
苏颖跟她妈讨价还价:“妈我是这样想的,趁着这两天还有太阳,把咱家的棉袄还有铺盖啥的,都一块堆儿的弹一弹,要不板硬板硬的也不暖和。完了把您跟我爸的两件棉袄里的棉花,都续到我们四个的衣裳里,我们四个去年都长个儿了,这样匀一下正正好。至于您的,就直接新做一件,一个是您身量不怎么变了,能穿好几年,再有就是您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大人了,要是学大寨的时候真给冻病了,我们几个怎么办?”
他们青山村算是全国最冷的地界了,全年的雪能从10月一直下到来年4月份,等到过年的那俩月,基本上就是大雪封山,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
所以家里有什么要准备的,必须得趁着年前的这俩月都给备齐了。
而秋收结束以后,各家都累的够呛,村里会给一周的假。
一周以后,各家各户就得开始照常上工,学大寨整土去了,得一直学到腊月之前,土地都冻得硬邦邦,实在没法弄的时候。
学大寨不像是秋收那么紧迫,有事可以请假,但学大寨其实不咋累的,还给算工分儿,所以苏颖是打算到时候跟着她妈一块儿去的。
至于家里储备冬季柴火的活儿,交给两个大点儿的弟弟就行了。
现在这秋收后的一周假已经过去三四天了,苏颖要想上公社跟黑市倒腾东西,那在过年之前,之后的这几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要不等学大寨结束了,村外的路况还能不能允许出村,那就不好说了。
刘兰香听完大闺女的分析,其实心里已经动摇了。
主要是苏颖说的最后一句,万一她要是因为衣裳不暖和给冻病了,到头来还得吃药浪费钱,耽误挣工分不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几个孩子可怎么办。
但要让刘兰香花钱给自己买一身新棉衣,她又舍不得,光是棉布就要一块二一米,棉花也要好几毛一斤,全都算下来,那不得花个好几十啊!关键是他们家还没有票,还要再花钱令外买!
她滴个亲娘唉,这么算下来,光是想一想刘兰香就要心疼的厥过去了。
但瞅着大闺女殷切的眼神,再捋顺下实际情况,刘兰香也知道,苏颖说的是最合适的法子了。
于是她忍着心在滴血的痛,咬了咬牙跟苏颖道:“行,那妈给你拿三十块钱,你正好上公社把鸡蛋卖了去。”
刘兰香自己还得趁着这几天放假,拾掇自留地,积酸菜,腌咸菜,找法子修补房屋,晾晒粮食,活计是着实不少,实在是抽不出空闲来,只能把这事交给苏颖去办。
苏颖见她妈终于松口了,这才放了下心,但她明天还得找隔壁村的下放老神医给苏谕看病,所以就顺势道:“明天我把小弟带上吧,他在家也帮不上啥忙,跟着出去还能换换心情,兴许这病就好了呢。”
这会儿苏谕几乎已经退烧了,刘兰香想想也是,就直接点头同意了。
苏颖跟她妈商量钱的事以前,光顾着吧二弟苏茂跟三弟苏诚给打发出去了,但没想着防苏谕,主要是苏谕太小了,多半听不懂,而且这会儿瞅着也睡着了。
但她不知道,苏谕不过是闭着眼睛休息呢,把她跟刘兰香的这段对话给听了个全程。
苏谕的小耳朵尖尖不自觉的晃了晃。
明天好像可以出去玩儿了唉,他都二十多年没有专门去游玩过了。
但公社是个什么意思,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商铺?
村里晚上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为了避免待会儿就饿得睡不着,也为了省煤油灯的灯油,一家人很快就早早的躺下了。
但到了半夜,苏谕突然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紧皱着眉头,用力的捂住腹部,感受着肠道里不停的抽搐与轻颤,就知道事情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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