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还作什么数。
皇上:“是姑父来了,快宣——”
芙蕖搁下墨,退至下首,侍立在赵德喜身侧,轻声问了一嘴:“驸马爷曾经见过我,没关系么?”
就这样很轻的一句话也被皇上听见了,他坐在高处,瞥下一眼,依旧温和:“那你暂且一避吧。”
芙蕖便行了礼,绕往侧殿,却没有走远,停在廊中,背靠着朱红的漆柱,恰好能听清殿中的谈话声。
门外侍卫把守森严,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她。
栾深正好与芙蕖错开了见面的时机,一个进了门,另一个才出了门。
芙蕖听见他向皇上回禀道:“陛下,臣入职吏部之后,查阅了近十年里,京中官员的升任记录,发现其中漏洞颇多。许多按照考绩应当升任的官员,却无端被远迁,可另有一些考绩一般,甚至屡遭督察院弹劾的官员,却能步步高升。臣想来请陛下的圣意,此案是否该查。”
谢慈早拿到了罪证,却迟迟按兵不动,原来等的就是他。
一个声名狼藉的权臣是不可能豁出一片赤胆忠心肃清朝廷的,说出去狗都不信。
所有经由谢慈举荐的官员,都会被疑居心不正,结党营私。
驸马栾深,当年任职督察院御史的时候,便是朝廷上下一致称赞的刚正才俊,外放蜀中,在那等偏僻之地中磋磨多年,经历了岁月的沉淀,他满载着政绩回朝,在满城污浊的燕京中,更是独一份的清贵。
那些磊落的事情,让他来做,才是最能服众的。
皇上问道:“姑父,你呈上来的这份折子,难道没经过内阁谢先生的指点么?”
栾深道:“正因为当下所有上呈的奏折必先经内阁的手,臣才专门进宫面圣,确保臣的折子能直达天听。臣只想问陛下的意思。”
皇上:“那姑父待会便带着折子走一趟内阁吧,朕倒是很愿意整治那些蛀虫,但也晓得此时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资质愚钝,年纪尚浅,万事还得谢先生帮朕做个决断。”
芙蕖皱眉,忽然明白了。
谢慈这些年和朝臣们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皇上功不可没。
他这张一张嘴,生怕别人恨不上谢慈。
赵德喜将折子还回到栾深的面前。
栾深二话没说,拱手称是,便要告辞。
芙蕖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栾深在皇上面前,连几句场面话也没说,皇上说什么是什么,出宫蹬上马车,公然吩咐了一句:“去内阁。”
推开车门,他低头钻进车中,未料车中竟多了个人。
芙蕖一身小太监的装扮还穿在身上,抬眼冲栾深微微一笑,道:“惊扰驸马爷了。”
栾深神色上不见丝毫波动,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从白府脱险了?”
芙蕖欠身:“多谢驸马记挂,已然无恙。”
栾深又问:“你何时混进了宫里?”
芙蕖道:“我并非混进宫里,而是要想办法混出宫,请驸马爷帮我一回。”
栾深原也没打算赶他下车,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车已经离了宫门很远。
他道:“你这一身可扎眼的很,去谢府?”
芙蕖再次感念他的相助,诚恳道了一声谢。
从皇宫到华阳街,车行不过一炷香。
芙蕖闲来无事,推开半扇窗,凉爽的风灌进来,驸马的冠缨撩起了些浮动。芙蕖余光注意着他,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事。
栾深在燕京城中有自己的府邸,他不是深扎在京中的世家,府邸虽不在华阳街上,但也是正经的高门大院。
可听说栾深几乎从未在自己家中住过。
他当年高中状元后,当庭被皇上赐婚,尚芳华长公主,良辰吉日挑在了当年,完婚后,便住进了公主府。
与那无数面首同住一个屋檐下。
至于那段情史,芙蕖未曾深究过,但芳华长公主多年前以暴毙的名义,消失在了世人眼中,驸马爷自请外放,到蜀中呆了多年,一朝回京,听说依旧住在公主府。
芳华长公主毙后,她的公主府并未按规矩被皇室收封,而是日日有人洒扫,依旧维持着华贵。
栾深回京后,住进公主府,也无一人有质疑,仿佛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马车走过望楼,芙蕖瞧见了那高高的公主府。
再前面,是并肩而建的谢府。
车停在谢府门前。
芙蕖敲开了角门。
守着门的小厮一时没认出她,盯着她的装扮愣了一瞬,才慌忙把人让进去。
还不错。
至少没把她撵出去,看来谢慈还认她是这府里的人。
芙蕖途经书房,在院中抓了个人一打听,谢慈一整夜都没回过府。
她回去换了身衣裳,戴上青纱帷帽,急急的就要往苏府去。
多日不见的吉照才不放心她一人出府,暗中提了剑,远远的坠在她身后。
芙蕖只当做不知。
往华阳街的末尾走去,前面越来越热闹,芙蕖渐渐察觉有异。
甚至有好多摊贩走卒都聚集在这里。
华阳街是何等肃穆的地方,平日里野狗都不敢踏足,任谁经过都不敢喧哗,以免惊扰到贵人。
今日直接可以媲美菜市场了。
芙蕖拍了拍一位姑娘的肩膀,瞧她穿着打扮娇嫩贵气,像是某府中的闺阁小姐:“请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姑娘一开口便知是个跳脱性子,脆生生道:“前面有热闹看,苏家三公子正被人压着和鸡打架呢!”
芙蕖听着这话就觉得离谱。
什么玩意儿?
苏秋高那货?
百闻不如一见,芙蕖加快了脚步,苏府门口围了一圈人,芙蕖费了些巧劲儿,挤到了最前面,刚一站稳,便被漫天乱飞的鸡毛拂了一头。
苏秋高真的正在和鸡打架。
而且不是一只。
是一群。
那些个个都是品相不错、脾气暴躁的斗鸡。
苏秋高双手被反剪到身后绑得结实,半跪着趴在地上,披头散发,也不知被哪个缺德的洒了满头满脸的小米,七八只鸡一直围着他,瞅着机会便往他头上啄。
芙蕖瞪着眼睛,看见了面前,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里喝茶。
想必这就是那个缺德的。
芙蕖单看他的背影,就觉得心口发堵。
倒是听他很高兴地开口说:“鸡两条腿,你四条腿,这不公平,所以我绑你两条腿,你只要能逮住一只鸡,我就算你赢,这不比斗蛐蛐好玩多了,苏三公子你觉得如何?”
第65章
芙蕖听出来了,他是真的很开心。
反绑了人家的双手,让人怎么捉鸡?
用身体扑么?
苏秋高的唇边溢出的血已经糊满了这个下巴,并顺着颈侧不断的淌下。
估计内伤不轻,再摔可还了得,谢慈也不怕把人玩死。
苏慎浓站在旁边,几欲扑上前,但两个家仆牢牢的挡在她的身前,无论她怎么绕,怎么冲,都只能被拦在外面。
谢慈果然不是个重诺的人,不,简直就是个人渣。
他的确没有去动那一纸遗诏,但却不肯就此放过苏秋高。
苏慎浓正焦急无助间,瞥见了芙蕖挤上前的身影,顿时安静了下来,眼中盈着泪珠,直勾勾的望着她。
谢慈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几乎是第一时间,顺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一双含笑多情的眼睛落在芙蕖身上,渐渐的失了笑意。
芙蕖隔着一道轻纱,丝毫不怵他的目光,反而在想,他在苏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是已经猜到苏府中藏着的东西了。
苏慎浓张了张嘴,无声地用口型向她求救——“求你。”
芙蕖的手缩进了袖子里,拈起了一张纸牌,打着旋飞向场中跳得最欢的那只鸡,直接切下了它一条腿。
油光漂亮的公鸡哀嚎一声,躺在了苏秋高的面前。
跪伏在地的苏秋高立刻抬膝,压住了鸡。
他也见到了同时落在面前的纸牌,敏锐的在人群中扫视,也见到了头戴帷帽的芙蕖。
他的表情是盖不住的惊讶。
芙蕖想起太平赌坊底下角场里,她挨的那两圈,未曾伤及肺腑,可见是他事先交代了留情,但那份呕心的痛楚是真的。
苏秋高是没想要她的命,但也没想着要她好过。
就如同谢慈现在这般。
都是一路货色,不是什么好人。
芙蕖心软,还是看在苏慎浓的份上,她想:“我可真是个大善人。”
谢慈冷哼一声,转过头去,阴阳怪气道:“不成想,我这么多年,竟然亲手调&教出一个活菩萨来,真是怪哉啊。”
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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