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披着妙相庄严的皮,无论对百姓还是乞丐都轻声细语,有用不完的耐心;但对法师们却相当苛刻,轻则责骂训斥,重则体罚,但绝不会把他们逐出山门。
所以,对法师们来说,他们这辈子都逃不出张天师的手心;哪怕他已经在大牢关了一个半月,这些年积蓄的余威还在。
法师们不敢有半点松懈,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像被打服的恶犬,一日不挨揍就心生感激;数日平安,反而惶惶不安,愈发想讨好张天师。
起初这些心思都搁在心里,法师们照常处理大小般若寺的事务,时间久了,这些令人心慌的心思像阴霾笼罩着自己,仿佛除了自己,其他人都过得怡然自得。
终于,三法师有一日忍不住在藏经阁提起,瞬间勾动了其他法师们的忧愁,你一言我一语,把内心的惊惶都倒出来,很快加倍感受到张天师的可怕。
几人难得深谈,似乎只有张天师死了,他们才能解脱,才能真正执掌大小般若寺。
可是,张天师会死吗?
润和帝把他关在大牢里这么久,连根头发都没动,不就是忌惮他的无边法力吗?
连润和帝都拿张天师没法子,法师们更是一愁莫展。
于是,他们表面上殷勤探望,暗中买通狱吏打探消息,除此以外,意图救助的事情一桩都没做,这辈子都不可能做!
可张天师内在性情暴戾又自大,恶事脏事他从不沾,都是护法们及其弟子动手,护法们也知道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真到那一天,谁都跑不掉。
张天师死,他们就是垫背的。
这是何等的绝望?
大小般若寺的天空仿佛悬挂着无数箭雨刀风,却并不落下,会不会落下,何时落下,谁也不知道,每一日都过得胆颤心惊。
四法师望着堆积的帐目叹了一口气,忽然双眼放光:“大家也别担心,大小般若寺这样的规模,润和帝再有决心,也不可能把所有僧众都抓了下狱。”
“他逢年过节差人来般若寺祈福问吉,忽然抓所有僧众问罪,他的君权神授又有谁来保障?这不是他打自己的脸吗?”
这话一出,法师们惊慌多日有些麻木,却更加不安的心,多少受了些安抚。
是啊,润和帝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事实上,润和帝确实不会做,但太子会。
就在法师们说话的时候,大小般若寺负责放哨守卫的僧人被藏在密林里的禁军放倒。
国都城禁军留下值守的,兵分两路,由旅贲军带路,直奔大小般若寺抓人。
山下囚车一辆接着一辆,大批手执长刀的禁军沿着蜿蜒的山路直奔般若寺,先封住寺中各门,如有从密道逃脱的自然由山下的禁军围追堵截。
如果是平日,禁军集结出动,必定引起国都城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注意,但上巳节休沐,官员家眷和百姓们都往城南去了,朱雀大街上都空无一人。
所以,禁军出动到两座山脚下,一路畅通无阻,进展堪称神速。
给他们带路的,正是被法师重罚、撕了度牒、逐出山门的僧侣们,主打一个熟门熟路。
禁军们冲进寺内,抓寺中轮值的僧侣,封住房中无事的,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除藏经阁以外的所有僧侣。
四法师走出藏经阁俯瞰,却发现寺中静得吓人,刚要回头就被人一记手刀,还未倒地就被摸走库房和地宫的钥匙,套了麻袋带走。
仍然坐在藏经阁的法师们,等不着人,走出去寻人,出去一个就没一个,一刻钟后,所有法师都被制服。
禁军们确认万无一失,开始查抄藏经阁内的帐目,拿着搜来的钥匙,挨个儿打开库房,地宫的单间……
紧接着,在山下等候的内侍们,匆匆上山负责登记造册,与旅贲军和禁军,形成三方互相监督、互相照顾的奇特局面。
旅贲军队正和队副,拿着手机,全程录像。
从辰时到午时,大小般若寺五名护法、管事僧人两百一十七人、以及僧众两千五百四十二人,全都被禁军捉拿,装入囚车送进国都城的大狱内。
从巳时忙到亥时,内侍们把所有帐册装车送入国都城新辟的库房,在寺中匆匆扒拉几口吃食,又开始清点寺庙库房内的财物珠宝、地契、佃户名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跌倒。
内侍们一眼望去只觉得腿软,急忙派了一人上马直奔国都城永乐宫告知内侍官明镜,明镜又差人把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分别请到大小般若寺的库房。
户部尚书和侍郎又命人下山,把户部负责清算统计的下属分成两部分,分头盘点库房。
地宫和私库里,亮得晃眼的真金白银、令人迷眼的珠宝玉器……恍惚间,户部上下又回到了年末大盘点的时候。
一名旅贲军军士脖子上挂着手机,全程录像。
加班两个字,明晃晃地压在户部众人的头顶,咬牙切齿地盘点开始。
无独有偶,刑部尚书和侍郎带着女眷直奔曲江边,摆开屏障和陈设,打算好好地过上巳节,万万没想到……刚全部铺开,闻到一点胭脂水粉的芬芳,就被内侍官明镜请回国都城。
更加没想到的是,迎接他们的是塞满全城囚车的般若寺僧人,惊得双腿发软。
是的,毫无预兆的,大小般若寺被查抄了。
一瞬间,他们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是怎么回事?查抄的旨意是谁下的?为何他们连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但当他们看到拿着手机录像的旅贲军队正时,立刻明白了,虽然不知道那个小黑盒子是什么,但只凭队正特别严肃又谨慎的宝贝程度,十有八九来自飞来医馆。
从禁军到内侍,再到户部和刑部的官员们,面对旅贲军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看到自己的脸以及周遭的一切,都能在那里面看到时,喜忧惊恐各半。
于是,城南曲江边欢声笑语,刑部官员忙得四脚朝天。
……
与此同时,内侍官明镜守永乐宫,跟在润和帝身旁,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行之有效的一套。
比如,在这种查抄的关键时刻,给户部和刑部的官员们透些口风,比如太子殿下已经健康地回国都城之类的。
本来,傍晚时分就传遍国都城的消息,在明镜这里打了个时间差,两部官员上午就知道了,也足以搅乱他们原有的各种打算。
永乐宫的明镜,听到亲信带回的消息,笑而不语,消息已经给到,接下来该怎么审、该如何清点……就看他们的自觉了。
毕竟,太子从来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一弯淡淡的上蛾眉月高悬,在群星璀璨的夜空里,显得有些逊色。
魏璋戴着头灯,在旷野上策马狂奔,目标是飞来医馆。
事实上,连守梯索的旅贲军都有些奇怪,魏璋怎么又上山了?
凌晨一点四十,急诊大楼一楼的工具房里,保洁张阿姨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魏璋,当时楞住,比划着问:“有什么事?”
魏璋没有理睬:“柳巧在不在?”
保洁张阿姨随手一指门诊大楼:“柳巧在门诊三楼陪刘阿婆。”
魏璋道了谢,一路疾走,穿过急诊与门诊之间的走廊,直奔门诊三楼的眼科临时病房,找到刘阿婆的房间,轻声敲门。
很快,柳巧打开病房门:“谁啊?”
魏璋微笑:“走,下山作证去!”
柳巧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魏七郎君,您说什么?”
魏璋重复一遍:“敢不敢去?”
“敢!”柳巧握紧双拳,“可是,刘阿婆……”
“当然带着一起。”魏璋催促。
柳巧立刻给刘阿婆穿戴整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阿婆,我们真的等到了!”
“走!我们要在天亮前回到国都城。”魏璋走得飞快。
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下山调查的证据,都装在移动硬盘里,和设备一起送进了东宫的库房,所以魏璋不需要再找他们索要。
只要把柳巧和刘阿婆两人平安送到东宫即可。
五更三点,魏璋就带着她俩到达城西的金光门。
永乐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敲响,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传开以后,永乐宫的各大门,各个里坊的坊门,也随之开启。
他们在鼓声中进入国都城,顺利到达东宫外。
……
就在报晓鼓敲响的瞬间,医院五人组就从床榻上惊起,之前在飞来峰顶,把钟鼓声当白嗓音,现在离得近,隔音又不好……此起彼伏的钟鼓声浪吵得睡意全无。
五个人晃晃悠悠起床,去了令人一言难尽的厕所,然后半睡半醒地想找水龙头,就被捧着铜盆跟在身侧的婢女们吓了一大跳。
婢女们被他们的反应吓得不轻,不过东宫婢仆们的训练很严苛,处变不惊是基础技能,掩饰得很好,做了请的手势,让他们洗漱。
帕子有那么点扎人,热水倒是不错,反正他们五个人平时和精致不沾边,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东宫宴真好吃,其他的……唉,又是想家的一天,哦不,想念医院的一天。
噫?竟然会想念医院?!
这太可怕了!
洗漱完毕,他们聚在唐彬彬的屋子里闲聊,然后婢女们就取出上好的茶具,替他们烹茶,被文浩眼明手快地拒绝了,要求自己煮。
婢女们很好奇,但医仙们这样要求,她们各自退到屋外守着。
文浩照着记忆开始煮茶,其他四个人好奇死了。
“喂,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唐彬彬简直不敢相信。
文浩把之前在抢救大厅晚上喝茶的事情说了一遍,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把茶具旁的一溜排罐子挨个打开:“对,这些都要放在茶里煮的。”
黄石眨了眨眼睛:“我懂了,这是忆苦思甜酱油汤。”
文浩煮好清茶,每个人都捧着茶盏,觉得按这样流程煮的茶,都感觉高级了很多呢,虽然这茶叶嗯,还不如现代最便宜的袋装绿茶。
一盏茶刚喝了两口,魏璋就敲门进来,精神抖擞地打招呼,两个大黑眼圈很明显,很不客气地拿起茶盏一饮而尽,沉默三秒后非常中肯地评价:“没味儿。”
“也不怕肾结石。”唐彬彬在泌尿外科见习了不少时间,光各种结石的照片就看了几百张。
魏璋连喝了三盏茶才说正事:“本来呢,我是打算带你们去吃新鲜出炉的胡饼,但为了你们的安全。早食还是在东宫吃,吃完干活。”
“干什么活儿?”唐彬彬不太明白。
魏璋嘿嘿一笑:“麻烦黄石和简英两位工程师,带上那么多设备,和太子殿下一起上朝,顺便要让飞来医馆的陛下也能看见。”
黄石和简英听楞了:“你借这么多设备下山,就为了早朝直播?”
不是,远程视频会议见多了,远程早朝这还是古往今来第一次吧?!
简英顿时觉得压力山大,然后就被黄石揽着肩膀:“你可以的!”
魏璋脸上的笑容更大,眼睛很亮:“为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走,吃早食去。”
六个人再次到了宴厅,婢女们再次鱼贯而入,热腾腾的馎饦汤,汤面上有放鸭肉的、放羊肉的、还有放鸡肉鸡蛋的……
文浩和唐彬彬一看就乐了,上次在桃庄吃过,就是面片汤,不过味道还不错,吃完整个人都热的。
紧接着就是撒了芝麻粒的胡饼、蒸饼(馒头、包子、花卷、烧卖、蒸饺等统称)、煎饼(杂菜和面揉成团,下锅煎熟,捞起来放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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