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才是大戏揭幕呢, 这次也不分红脸白脸了,直接一出好戏唱到尾, 没个一年半载的收不了尾。”林徹皱着眉, “清算这事一旦起了个头,少有能独善其身的, 有劳母亲今后要更管束家人, 叫他们谨言慎行了。”
这本就是宋氏做主母的分内事,她自然一口应承了下来, 又悄声道:“清算二字,严重了罢。”她虽是深宅女子,不懂政事, 但当今皇帝的言行还是有所耳闻的,配得上“仁君”二字,刺杀皇帝自然是诛九族的大罪, 哪朝哪代都不会轻易放过,不过以皇上的性子,迁怒无辜的人的可能性不大。
林徹道:“母亲小心,屋里虽然没人,也不可妄议君上的。”他知道宋氏是个有见识的,往常也时时与她商量,说这句话不过是提醒她以后要更当心罢了。皇上当然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不过如今他主持的改革已经起了头,原本阻碍重重,现在那些守旧派送上门来的把柄,他可不得好好地握住,给朝堂换一波血?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皇上最近的动作有点大,一改前几年的作风,叫人看了心惊。皇上向来是个沉稳的人,看他让忠顺王潇洒了这么多年就知道了,为何就这一年,忽然急切起来了?
宋氏立刻住了声。
“妹妹想来已经睡了,明儿个母亲见到她,提醒一声,若是荣国府有什么动作,妹妹还是躲开些好。”
宋氏皱眉:“荣国府可是出了贵妃的人家,他们不会掺和进去的吧?”别人家倒也罢了,就是南安王府被牵扯进去他们都不怕,可是荣国府那位老太君毕竟是黛玉的亲外祖母,倒也不是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可他们家要是有什么一二三四五,黛玉少不得要伤心难过。也只得盼着那家本分些,别去自讨苦吃。
“母亲有所不知,他们一向听东平、南安王府的话,更别说王子腾也在其中牵涉颇深了。”林徹摇头叹气道,“从前辉煌过的,舍得就这么亲眼见着家业没落下去?他家出了一个贵妃,已经是十分不易,然而为了这个贵妃,多出了多少人情往来,连妹妹都知道他家进的远没有出的多了,可不得琢磨点别的。我也是瞎猜猜,只是别人倒罢了,王子腾和他家的关系太硬了,看皇上怎么处置王家吧,要是皇上还愿意给贵妃个面子,就还好说。”
宋氏叹气:“怎么会家里出了贵妃,反而没落了呢?”他们林家虽说是子弟争气,但要不是出了林贵妃,以林滹老实、不会来事的性子,家里也不能一跃至如今的地位。
“咱家要是修个他们家那样的省亲别墅,估计也得穷得叮当响。”林徹笑道,“幸好永宁王也没嫌弃咱们家那个祖父那辈就修好的花园,不然也接驾不起。我听说连吴家那样的底蕴,给周贵妃修别馆,都很是咬了牙呢。毕竟荣国府修成那样了,不能输给他们啊。”
“文慧皇贵妃还没进宫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水廊和那个亭子了,可惜她也没能回来看一眼。”宋氏和小姑子关系不差,想到这里,就要抹眼泪,“咱们家能有今天,她在宫里说了多少好话呀。”
这倒是的,林家子弟出挑,和其他因外戚而尊贵的人家有所区别。但若没有皇贵妃和刘遇,他们的仕途也没法这么顺畅,他以稚龄入仕,若非人人看他姑姑与表弟的面子,单是人情冷暖,就够他喝一壶了。数次升迁,哪怕宫里没
有一句话,别人看他的身份,也会想到他,不用苦苦熬资历。林徹虽自视甚高,但收到永宁王带来的好处这件事,他也不会否认。
“等永宁王回来后,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谁也拦不住了。”他这么说。
“才说了要我小心,你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噤声!”宋氏骂他,“永宁王还没说话呢,你倒替他狂起来了。”
“这不是我说的,”林徹道,“陛下留了了。不然母亲觉得大哥凭什么上任的?”
会提前留下手谕,皇上早就知道了要出事!他本可以借此留在京师,慢慢揪出幕后的人,可他还是去了木兰,让那些人自己浮出了水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他以天子之身,置于险境,这样的魄力,还能留反贼活路?林徹猜他要“清算”,也是基于此事。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皇上正值壮年,为何就要允诺刘遇这样大的权限?
他自然不会怀疑皇上对刘遇的宠爱,满朝文武都见识了他是怎么培养儿子的了,皇上对而立之年才得到的长子也是期许有加,说句大不敬的话,比上皇对那几个偏爱的儿子们还要器重得多。但再怎么说,这么抬一个才刚当差一年的孩子,会不会太早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氏却想到了另一层:“永宁王要是还记得你妹妹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林徹反问。
宋氏心事重重,一晚上没能睡着,眼睛肿胀得疼,第二天见了黛玉,险些落下泪来,把黛玉吓个半死:“婶娘是怎么了?”脑子里百转千回,联想到昨天林征没回家,捂着胸口就差当场倒下来,雪雁和紫鹃赶紧扶着。
“你大哥没事,昨儿个徹哥儿说,你叔叔最迟三天,就能回来了。”宋氏忙安慰她。
“那婶娘哭什么?”黛玉问她。
“我是真的盼你在我手上,风风光光地嫁个如意郎君,夫妻恩爱,带着孩子常常回家来玩。”宋氏抱着她哭道,“哪怕不嫁人呢,一辈子我和你叔叔养着,又不是不行,将来我们分家产,给你和你姐姐留一份,只要你们的这三个兄弟还在,保准你们活得高高兴兴的。我就只盼着你高兴啊。”
她这一哭,黛玉也明白了几分,她一个未出门的姑娘家,这种事也没发多说,只是回抱着宋氏,跟着哭道:“有婶子这句话,我还求什么呢?”
她们这样的人家,多少人盼着把女儿送进宫里,就图个虚无缥缈的前程?元春表姐进宫的时候,外祖父还在,荣国府算是顶显赫的人家了,还不是要把最疼爱的孙女送进宫去做个普通的女官?宝钗在荣国府里,地位同她不相上下,她虽没相处多久,但难得几回去荣国府作客,上到外祖母、两个舅母,下到那些丫鬟们,总是把她们相提并论,可她一开始进京来,就只为着选公主的侍读,因为薛蟠的事不能参加小选,薛家还很是不乐意,想走些别的门路。便是小时候,姊妹们一起玩乐,当时元春还未封妃呢,提起她来,也只有羡慕的。国公府尚以把女儿送进宫为荣,盼着女儿一朝成凤,提携家里,婶子却只想着把她留在身边,单只这份心意,便难得了。
“我要是真被这么惦记着,也值得了。”她哭着道,“人一辈子,配几回念念不忘呢?况且婶娘担心得太早些,人家何必就惦记一个我?”
宋氏摇摇头,不忍心告诉侄女儿,她从刘遇刚出生起就经常见到他,从他还是不起眼的忠平王府的大公子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他开口要了什
么,哪怕后来没兴趣了,也一定要拿到手的。更何况,如今还有皇上的承诺在,他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她这个舅妈,也的确足够了解这个即将权倾朝野的外甥了。
城门近在眼前,刘遇睁大着眼睛,一派天真地问:“我既不骄奢淫逸,又不结党营私,不过想要一个女子,父皇有什么不同意的?”
第83章 第83章
皇帝瞪了他一眼, 面上倒还带着笑:“动起盐税来,少不得要拿林海死前的上书说话, 朕还打算再追赏他一回呢,你这就开口要他女儿了?那是你亲舅舅家的侄女, 给不给你, 林征林徹还能不听你的话?何必多此一举。她是朕封下的族姬, 有品级的, 你一句话说得轻巧,以后谁家的女儿敢和她争?”以林家如今的景况,倒不是不配出一个王妃, 他也有心褒奖林海,但若是别的皇子也罢了, 刘遇的正妃若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就有点委屈他了。
“父皇觉得,儿子的妻族若是个勋贵望族, 真的好吗?”刘遇皱眉问道, “儿子的一切荣耀都是父皇给的,父皇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我是父皇的儿子,所以被封了亲王,和岳家又有什么干系?难道我娶了乞丐的女儿, 别人就会觉得我是乞丐的女婿,而不是父皇的皇子了?”他知道父皇希望他有妻族助力,也知道父皇看得上的是哪几家——但那些老狐狸本就位极人臣, 他倒是能因此坐稳太子之位,可日后让这些人家再头顶“外戚”之光?
他所说的,也是皇帝一直犹豫顾虑的,倒是叹了一口气:“哪有你说得这般轻巧。”他自己岳家不显,皇后还为太后所厌,吃尽了苦头,自然是希望给儿子铺平了路,不必再经历这番波折。只是刘遇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谁知道现在还忠心的几个老臣,以后会不会如这次的上皇旧部一般忘乎所以了呢,即使他们自己拎得清,他们的后人呢?
刘遇知道他听进去了,见好就收,问他打算怎么处置忠顺王。
“他中年丧妻,也是不易。”皇帝略一沉吟,“你怎么看?”
“儿子觉得,忠顺王叔怪聪明的。”刘遇叹道,“比我见过的好些人都聪明。”
“不然你以为你皇祖父为何最喜欢他?”皇帝道。其实说起来,上皇对忠顺王的喜爱,倒不一定比得上当年对义忠太子,但他年纪大了,行事便越发地随心,对待最小的儿子,也少了当年的那些顾忌。再者,说句不好听的,现如今皇帝又不是他,忠顺就是仗着他的宠爱结党营私威胁皇权,该操心的也不是他,因此忠顺王的待遇便越发地惹眼——也不怪那些旧勋要动心思了。有这么个兄弟在,皇帝这些年也是寝食难安。但刘遇说的也对,忠顺王这一次,怪聪明的。若是赶尽杀绝了,其他兄弟们难免要多心,万一真觉得自己也没了活路,拼个鱼死网破,也是难办,将来史书上记他,这一出也不好听。可他这样聪明,韬光养晦个几年,又是个祸害。
皇帝苦笑着想:“父子亲缘果真骗不得人,朕一生最恨父皇猜忌多疑,偏朕这一点,最是像他。但倘若朕能活到父皇那样的年纪,又何必瞻前顾后,思虑如斯?孰湖到底年幼,朕若是去了,他前狼后虎,该如何保全自己!”又深恨后宫那些妃嫔为了争宠,想出歪门邪道,拖垮了他的身子。想来想去,竟是连他自己都恨上了——他盛年清闲时也只得刘遇一子,林氏还养得极惊险,怎么登基后,精力、身体都大不如前,反走了子嗣运?他明明该早些察觉,整治后宫的,却因那份不能言说的虚荣心,不愿多想。甚至皇后提了两次,还被他发怒岔开。他当时宁愿活在欺瞒里,也不想承认自己“不行”。却是害人害己,那几个年幼的皇儿,也先天不足,就着药罐子熬日子。?
“你日后对你母后更孝顺些。”他叹道,“她这人面冷心善,这么多年了,也不容易。”
刘遇应道:“儿子省得。”他母妃重病时,宫里人情冷暖见识了个遍,别说那些与母妃交好的妃嫔了,就是她宫里受了她恩惠的宫女们都在另拜山头。倒是平时一向冷冷的皇后,待他一切如常。仔细想来,皇后年幼时即入忠平王府,一路从王妃做到皇后,竟是连对下人都没下过狠手的。太后一向不喜她,既说她终日丧着脸,不
讨喜,又说她懒,不愿治理后宫。但真说起来,太妃们争闹起来,可比皇帝的后宫热闹。
男人有心偏袒的时候,他的妻子又能“管束”谁呢?皇后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皇帝是个念旧的人,若换了个薄情的丈夫,只怕连皇后的位子都坐不稳。刘遇心想,若是父皇是个薄情的,后宫里来了这么多新人,只怕连我母妃也不记得了。这么一看,他和皇后倒称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父子俩正说着话,太监急急忙忙地来报:“陛下,行宫急报,上皇昨夜吐了两次血,太医院右判赵瑜赵大人传书来,说是想用老参,求问陛下的意思。”
上皇虽然身子还算硬朗,但到底这样大的年纪了,经此病故,又得知昔日心腹谋反,气急攻心,一病不起。皇帝着急回宫,把太医留在了行宫守着他,自己带着文武百官起驾了。他自己时常生病,也知道一些医理,上了年纪的人,不能用猛药,否则病不一定治得好,命倒要没了。赵瑜一向谨慎,来问能不能用老参,其实是在问上皇已经不中了,要不要吊着一程,好赶回宫去。
“依儿子看,此事只有皇祖母做的了主。”刘遇见皇帝为难,主动提议,“此地离京也不远了,着人快马加鞭,回宫问一问皇祖母的意思?”
皇帝沉吟道:“也只得如此了。”
从这里回京倒也快,马好的话,半天也能到,只是进了宫、问了太后,再回行宫……怎么着也要两三天,太上皇能撑得住吗?太监不敢质疑,忙连声答“是”。
马车行进了一天,城墙近在眼前,皇帝牵起儿子的手:“走吧,要忙活起来了。”
刘遇敛眉垂目,低低地应了声“是”。
林征带着人守在城门口,一路护送他们进宫。文武百官早听令,随时等候传唤。看着皇帝牵着永宁王的手下了御撵,都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皇后传诏时并没有避讳,即使惩治了戴权,宫里依然不是密不透风的,家里有关系的多多少少都能听到点风声。更何况,皇帝这么多年也就栽培了刘遇一个,和上皇那时候比,放权也大方得很,但他到底年轻,别的不说,周家和吴家若说他们没期待过,那谁也不能信。平时宫里有人咳嗽一声,外头都要猜上几天呢,何况皇帝偏爱长子,也从没瞒过谁,这些人哪是真看不出来,存着那分幻想罢了。只是如今看来,皇帝连点念想都不打算给别人留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帝才刚喘了两口气,就听到皇后派人来报,太后也病了。
“怎么回事?”太后不是皇帝生母,但皇帝能登基,她也在太上皇那儿吹过不少枕头风,皇帝与她多少还有几分母子情分在,忙过问情况。
“原来一切都好好的,昨天有人来问父皇的病要怎么处理,母后一急,直接晕了过去,太医又是掐人中又是熏药的,好容易醒过来,精神还是恍惚着,一直喊着要追随父皇而去。”皇后不动声色地上着眼药——皇太后知道皇上被行刺了,依然“好好的”,倒是知道了上皇病危,才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皇帝也不是听不出来,只是懒得与发妻计较,何况这几日她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沉吟了一声:“朕去看看母后。”
“让孰湖陪陛下去吧。”皇后叹气道,“母后着急父皇的病情,情难自禁,怕是要说些什么伤人伤己的话,让孰湖跟着去,他小孩子鬼点子多,要是能哄得太后开心了,也是好事。”
太后精神不济,说话也比平时没了条理,甚至掐着皇后的手说出:“你也别得意,不是自己
的儿子,便是当了太后又能如何?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这样的话来。这种话她自己听着委屈也罢了,要是让皇帝听见,以为她为了泄前几年的愤,趁着他不在宫里怠慢了皇太后,她可就有冤没处说了。只能想法子让刘遇也跟着,一来哄哄太后开心,二来,便是太后继续胡言乱语,以他的性子,也总会帮着说说话,省去些误会。
皇帝心里一动:“此次朕遇刺,孰湖也是担惊受怕,连着几夜亲自守着朕,捉拿刺客时,也是他冲在第一个。”
这话自然是有些水分的,永宁王什么身份,追拿刺客的时候坐镇指挥也罢了,还身先士卒?不过皇帝要夸自己儿子,谁还敢拦着他?皇后也只会跟着感叹:“永宁王从来都是个好孩子。臣妾记得那时候林妃有孕,常梦到兰草盛开,当时府上都说,大公子一定是个谦谦君子。皇上还记得那时候荣国府也生了个孙子?结果那家衔玉而生,咱家正儿八经的王公贵胄,风头倒被盖过去了。如今看来,梦是真的,玉可是假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拿来说。”皇帝不悦道,“他们也配。”又想起了什么,“孰湖想要明珠族姬,大选的时候你记着些。”
刘遇开口要人,而且要的还是他舅舅家的人,左右不到朝堂局势,皇后自然也不会去做恶人,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的:“陛下不是中意蔡相家的孙女?孰湖和他舅舅家的表妹亲上加亲,怕是蔡相要担心孙女儿受委屈了······”
“由得他愿意不愿意呢。”皇帝随意道,“朕只管朕的儿子委屈不委屈。”
第84章 第84章
皇帝回宫后, 京里的气氛更凝重了,太上皇掌权几十年, 新帝登基后也给足了面子,这么多年他的旧部久居高位, 要说一点心思都没动, 那怕是他们自己也能笑起来。何况快半辈子的交情了, 儿女结亲的不在少数, 哪怕自己完全没掺和,进去的那几家里能没几个沾亲带故的?更别说金银上的来往了。他们都是经历过上皇时期那几次叛乱的人,知道这种事一旦算起来, 没那么容易结束。
当今圣上行事比他父皇要宽厚一些,但也说不好, 他当年册封永宁王的时候夸他“温和仁义, 最是肖朕”,但永宁王这一年的作风大家也都看见了, 不讲情面、不留余地,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动声色地潜伏半年甚至更久……如果这些都是遗传的皇上的——这可能性太大了——那皇上的手段怕是等闲人承受不住。
何况, 上皇在行宫生死未知,皇太后亦病得极重,她的娘家兄弟沈国舅进了两次宫, 出来后却闭门谢客,忠顺王更是早早地告病在家,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 也不知道问谁,没了主心骨,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惶惶不安。
数日后,按照皇太后的意思,太上皇被安全送回了京——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他已经神志不清,起不来床,满口胡言乱语,吃饭只能靠强喂流食。都不用太医院下结论,普通人看一眼就知道,命不久矣。
太后似乎也放弃了,她过问了几次皇陵的情况,便要皇帝着手准备着太上皇的后事。比太上皇清醒的唯一的好处,似乎是她可以让那些讨人厌的太妃离得远远的。而帝后二人,显然是不会掺和进上皇后宫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的,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一时间,整个京里仿佛都开始平和地等待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老人的死亡了。而这一切,离那些为庆祝他的圣寿准备的大典还不到一个月。
上皇一向忌讳别人说他老了,幸好这几年习惯大兴土木,皇陵也没马虎。皇帝趁这个时候,也修了修自己的陵墓,他显然比上皇更容易接受这些:“早晚的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皇太后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最近时常冒出“整个宫里就只有孰湖一个贴心孩子,其他人都是要害我们”之类的感慨,感叹完后又说自己老糊涂了,叫皇帝不要多心。皇帝叫了她这么多年的母后,还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他当年说了要以孝治国,也不会在如今这个时节自打脸,不管太后说什么,只管听着,甚至比往日还要更孝顺体贴些。
京城里人人自危的氛围也影响到了林家——尽管谁都觉得如果现在有一家绝对安全的话,大约就是他家了。宋氏甚至想着要不要抄点佛经,还是黛玉劝她:“要是大哥听见了,肯定要说临阵磨枪,笑话你。”
“临阵磨枪的下一句不是不快也光?”宋氏亦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也亏得是你叔叔平安回来了,不然我怕是能自己吓死自己。”
林滹一介文官,身子本来也弱,这次也受了惊吓,又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吃了好几帖药才好些,回头看看皇上和永宁王人还没到京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制,不觉感叹自己过于娇气:“尤其是征哥儿和徹哥儿也成天忙得不见人,越发显得我没用了。”
黛玉也跟着发愁,偷偷在房里问宋氏:“照这个局势,明年春闱还开吗?徥哥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这么久,本来压力就大……”
本就是为了上皇圣寿特特开的恩科,正值多事之秋,要是上皇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国丧期间自然是不开科考的,她这一说,宋氏也叹气:“是呢,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上皇要是去了,定是要守国孝的。有不少人家怕儿女耽搁了,都想着趁早议亲。宋氏也和林滹商议着要不要去与刘家说说
,把林徹和刘融山的亲事提前办了,只是刘家有心留孙女儿再住两年,且林徹自己忙得三天两头回不了家,也就作罢了。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他们没把二媳妇娶回来,倒有人惦记起他家的姑娘了。
林滹听说马家来求娶馥环的时候,简直惊得酒杯都没拿稳:“哪个侄女儿?”
“环丫头。”宋氏也是一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愁的表情,“替他家马兖马大爷求的。”
“要是环丫头没出过那一回门,这可真是个好亲事。”林滹默然道。马兖是那种,哪怕他已经拥有了林征、林徹这样的儿子后也会羡慕的好儿子,早先宋氏替黛玉相看人家的时候还属意过呢,馥环这种和离回家的,遇到这样条件的才俊求亲,本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事,但是这样的时节、这样的人家,反而不敢应了,“先不说环丫头自己还灰心丧气的,不乐意再嫁,他一个好好的还没娶过妻子的,求娶咱们家嫁过一次的,想也知道没那么简单。”他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但难免要嘀咕一两声。
宋氏倒是知道马兖为何耽搁了这么些年,但她也不好说:“老爷说的是,如今这时节,他们来求亲,肯定是心里有想法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也不是养不起环丫头,还是回了吧。”
林滹虽然心里赞同,但晚上依旧辗转反侧:“我不甘心呐。这样小的年纪,能有这样大的作为,性子也难得的沉稳,咱们环丫头怎么就配不上这样的好孩子了?”他心里也知道,这次拒了,馥环这辈子也遇不到第二次这么好的亲事了。
宋氏安慰他:“早前嫁云家的时候,谁不夸是好亲事?结果呢?”
但马家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派人来探口风,得到婉拒后,竟又大张旗鼓地请了沈劼夫人张氏做说客,来林家正儿八经地求亲了。
张氏平日也不揽这种事,但马兖是沈劼早年最得意的学生,他这么些年不成亲,师长们也替他着急,如今好容易松了口,虽然人选有些诡异,但细细想一想,也能理解蒋氏的选择。沈劼甚至在家里同夫人悄悄说:“莫不是这么多年就惦记着,才耽误了的?”张夫人忙道:“可别瞎说,他们早前都没见过面。”
林馥环与云渡和离归家前,有过不少风言风语,南安太妃传出过她不能生育又善妒的风声,甚至东平王府的小公子还同别人玩笑,说她“克夫”,引出了林徹发了好大的脾气,也算是两家和离的开端了。虽然嘴上说是“和离”,但在不少人嘴里,林馥环还是云家的下堂妇,马兖求娶她,少不了要被议论的。
“你这么说,先前咱们家奇哥儿出去吃酒,回来好像是说过,穆二爷在贾家重孙媳妇的丧席上说林大姑奶奶的坏话,是兖小子给怼回去的。”张氏也是因为这个,才接下这个可能不会讨喜的事儿。
她劝宋氏:“说实话,马大爷从才换牙齿就在我们家老爷那儿念书,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也不敢说家里外头一个样,但他的人品我是敢打包票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和你家儿子也都处的好,你有什么担心的呢?”
宋氏倒是知道马兖重情重义——就一个昌平公主,惦记了这么些年呢,她还敢把侄女儿嫁过去?只是这话也不好跟别人说:“我还能不知道马大爷是个好的?不瞒你说,是我家环丫头自己没这个福分,她现在吃斋念佛的,也没那个心思。”
张夫人唏嘘道:“她才多大点孩子。”
这倒也是勾起了宋氏的伤心事,馥环是她一手带大的,小时候出了名的古灵精怪,淘气起来把弟弟们按在地上打也不是没有过。
如今终于“沉静安稳”了,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见一丝朝气,畅意居里镇日素净得像个佛堂,谁看见了都要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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