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你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点心和白米饭,也不会再被人撵来撵去,还会有新的衣服穿。”
容昭的眼睛亮了亮。
他含糊地嘟哝了一声,大概是想表达自己愿意,但最终还是没抵住困意,头一歪,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
明尘上仙一宿没合眼。
他用乾坤袖里的宝贝和主人家换了一套冬衣冬鞋,在灯下一针一线改成容昭能穿的尺寸,还夹缝了不少绒毛进去。
虽然只是幻境,但自家道侣什么都值得最好的。
天刚蒙蒙亮,容昭就醒了。
吃过早饭,他发现床上多了套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新衣服,袖口领口都毛茸茸的,还有一件厚实的披风。
虽然颜色不怎么样,质朴又花哨。
“……我的?”
“你的。”明尘俯身,一件件替他穿上,系紧衣扣,“等到了镇上,再给你买好看的。”
容昭被裹成了个球,还是个花花绿绿的球。
他不习惯这么重的衣服,蹒跚着跨过门槛,不小心没站稳,一头栽进了明尘的怀里,把人撞了个趔趄。
容昭吓了一跳,扭头就跑,被明尘眼疾手快拎住了后领,搂回怀里。
“我没事。”明尘屈起食指,刮了一下他被风吹得红红的鼻尖,“撞疼了吗?”
容昭茫然,点了一下头,又摇摇头。
明尘不由失笑,牵起他的手,朝着通往村外的路走去。
风雪依然在,却吹不到两人身上。
直到离开村子,容昭还是有点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捏了捏明尘的手。
修长的手指干燥又温暖,还散发一股好闻的淡香。
像在做梦。
容昭这么想着,又捏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
他抬起头。
这人似乎不会生气,要么在笑,要么弯起眼睛看着自己,眸光温柔似水波。
风雪好像大起来。寒风夹杂着雪花,噼里啪啦地打在三尺开外看不见的罩子上。
容昭忍不住朝明尘身边靠了靠,紧紧挨住,又因为怕冷把身子微微缩了起来。
远远看去,像个挂在手腕上的花里胡哨的包袱。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容昭浑身一哆嗦,几乎当场炸起来。
“别怕,容昭,别怕。”明尘赶在他蹿出去之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回头瞥了一眼,继续安慰道,“雪崩而已。”
这两天的雪实在是太大了。
山势陡峭,终于积不住雪,轰然崩落。
洁白的浪花自山上汹涌而下,吞没了富足的村庄,激起一片蒙蒙的雾。
几番轰鸣之后,山间又归回平静,天地白茫茫一片洁净,丝毫瞧不出人烟的痕迹。
没过多久,有不少修士御剑降落下来,似是赶了许久的路,狼狈非常。为首之人急急地迎上前询问道:“道友可是从前边的村子来的?”
“是。”明尘觉得这人穿的宗门服饰有些眼熟,便多打量了几眼,“你们来晚了。”
那个村子这么多年平安无事,是因为庇护此地的宗派年年都会派弟子来清理山上的积雪。
不知为何,今年来得如此晚。
那人满脸懊恼,像是不甘心,又招呼众人去村子看看有没有幸存者,一并带回宗门去。
然后众修士一阵风似的“咻”地消失了。
明尘带着容昭继续朝前走。
容昭似有所感,却又不知何故,只是频频地回头张望。
“怎么了?”明尘温声询问。
“我……”容昭迷惑地喃喃道,“我没有和他们走……”
他觉得自己这话没头没尾的,便又闭嘴,生怕惹得明尘不快。
明尘却想起来了。
那身宗门服饰,是出云派的。
若是没有自己,出云派应当会在第二天雪崩不久后出现,将被赶出来的容昭当做幸存的村民带回去交差。
这么冷的冬夜,也不知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容昭还是屠了出云派。
看样子过得也很不好。
“不和他们走是好事。”明尘跨过一丛倒在雪地里的枯枝,淡淡地对他道,“仙缘而已,我也给得起。”
-
明尘在附近的镇上买下一座宅邸,带着容昭住了进去。
起初,容昭十分小心翼翼,摔了个碗就掖进角落里不敢吱声。有一次闯了不小的祸,害怕得连夜离家出走逃跑。
得亏明尘上仙及时发现,披星戴月地把人找了回来。
后来他胆子就大了许多。
等到春暖花开,容昭的头发已经长到能扎起蝎尾辫了。
桌案上的瓷瓶里插着一支艳粉的桃花,暖风吹起字帖,墨香涌动。
他趴在窗前练字,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容昭在练“尘”字。
他练习的东西似乎都和明尘有关。
冬天的时候,容昭还不识字,只会依葫芦画瓢地用树枝描出一个“昭”字。
歪歪斜斜的笔画颇有后来的味道。
明尘便买来纸笔,手把手教他写字,稍有进步就闭着眼睛乱夸一通,还会送来很多好吃的小点心作为奖励。
容昭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有家了。
……
这个“尘”写得十分完美,飘逸轻盈,一气呵成。
再写一个“昭”。
墨汁随着笔画丝滑地落在纸上,待到最后一笔收尾,容昭垂下了眸子。
笔下的纸张竟如流沙般渺渺散去,融入春光里。
他搁下笔,轻叹了一口气,体内似乎有什么悄然苏醒,眼里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冷然。
原本温暖的屋子仿佛开始漏雨,湿冷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渗进来,夹杂着三两声闷雷。
梦要醒了。
第59章 吃醋
明尘在集市上买了些鱼肉,又买了容昭爱吃的雪花酥饼,正打算回去。
周围倏地暗淡下来。
熙攘热闹的集市远去,灰雾涌动,将人吞没。
这是容昭的幻境。
他似乎察觉到了外来者,本能地将其排斥在外。
明尘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时无计可施,也不敢用蛮力硬破,生怕伤到容昭。
不知过了多久,某处忽然亮起了光,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片段。似乎是幻境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毁,窃取的记忆被泄露了出来。
这些画面时断时续的,织成了一场漫长又疲倦的回忆。
他看着容昭从赤龙山一百九十九级石阶上滚下来,又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转身离开,一步步成为容尊者。
洁白的绕指柔被浸得殷红,手上沾满了血,脚下是如山的尸骨。
容昭的眼神总是很冷淡,微微垂着,仿佛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世间万物投落进去都无法掀起半分波澜。
他一身鸦黑,孤僻又孤独,游离在尘世之外,像照不进光的孤魂野鬼。
直到那日,出云派的掌门死了。
肉身灵芝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在重重铁链的束缚里,被修士粗暴地掐住下巴,问道:“你叫什么?”
“……”
“被关多久了?”
“…… ……”
“哑巴?能听懂人话吗?”
回忆之外,明尘不由笑了一下,旋即又收敛了笑意。
他看到容昭渐渐变得柔软,会笨拙地照顾凡人,会来找自己吃宵夜,会送很多奇奇怪怪的礼物,还会被亲得不知所措,眼眸湿润地泛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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