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离臣为您推算的生产之期只?剩十九日?了,您从现下就应当周全准备。”
元承晚含笑点头。
这?一切都无需她操半分心肠,裴时行和宋定早已操持好了一切。
话?题便这?么?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孩儿身?上。
“阿霁仍是管不住的调皮,索性她同她阿耶臭味相投,便叫崔恪自己操心去。”
前日?崔青霁又带着同窗下了梁河捞鱼摸虾,对方家中家教甚严,当夜便带着人找上门来。
辛盈袖听着那位夫人口口声声“女儿家应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做甚事?体都该行己有耻”。
好似看?到一个老年回春的崔夫人。
这?位话?里话?外都在?骂阿霁身?为女儿家却行止无状,不通礼数。
辛盈袖唇角笑意发僵,歉是道了,可当着面儿的她也拿话?夹枪带棒地刺了回去。
但关过门来,方才体面的假笑倏而自嘴角消失,仍是免不了越想越怒。
这?怒意上脑,激的辛医正不顾高门里多?年而来修出的好体面,当场便取了毛掸子撵出门。
预备要将崔青霁浑身?的猴子皮好好松过一遍。
怎会有这?般倔强又贪玩的臭丫头,三番两次入河凫水,如今更敢伙同旁人,当真不知凶险!
可这?一掸子抽出去,却是将将归家的崔恪替女儿挡下了。
“袖袖,孩子还小。”
细直青韧的竹掸破风呼呼有声,男人的臂几乎是当场便红了。
“还小?”
辛盈袖觉得眼瞳已经快冒出火了:“再下几次河,这?孩子恐怕是长?不大了。”
辛盈袖目中火气至今未消,长?公主听得有趣,可也在?心头暗暗记下。
下次她见了崔青霁,也该劝劝这?小丫头,再不许贪凉贪玩入河了。
“那你便同崔大人生恼了?”
“唔。”
其实辛盈袖未有出口的是,还不止于此。
彼时的崔恪将那迅速红肿高起的小臂露在?她面前,好似一种无声的控诉。
可那张向来嘴角轻压的薄唇里,竟也吐不出一颗象牙:
“袖袖,你儿时便常因下河泅水被岳母大人用?鞋底子打屁股的,你从前说过,若日?后我们的孩儿淘气,你绝不动手打她。”
辛盈袖为人母的体面伴随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一同落地。
鸡毛掸子万分牢固,未曾落得满地鸡毛。
只?另一样或许是碎了满地。
不必提自家的黯然往事?,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裴大人君子端方,性子又威严,想必日?后倒是个严父。”
“届时小殿下出世?,有裴大人严加管教,您便可少操些心肠。”
元承晚闻言笑眼娇美?,连话?音也变得温软,纤长?玉指一下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本宫当真是日?日?都在?期待腹中孩儿降生。”
辛盈袖亦是多?年为人母,自觉能认同长?公主此刻的心情,附和地笑着点点头。
方才通宵审案一夜,此刻才赶回家门的御史大人亦不由顿步于原地。
因妻子的柔声话?语在?脑中畅想了一番,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裴时行近日?的确因公事?扰攘不堪。
审讯自然是夜以继日?,多?日?以来他一身?衣裳未换,连饮食亦是在?感?知到腹饿之时,潦草填补两口便罢。
今日?午间?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众人都撑不大住,他便做主放三司休息半日?。
可他自己却不曾就此休憩,紧赶着驰马自城外赶回。
小公主当日?心中怀了委屈,他应当回来哄一哄她的。
更何况,短短数日?不见,裴时行却已觉思卿几欲狂。
明明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念她的。
但情.爱一事?,又哪里是半分由得人的呢。
男人修长?指节触到自己藏于袖中的紫薇花枝,不禁暗笑,自己竟也有了古人隽永又含蓄的情思。
可这?枝花的确是城外花林开的最绚烂的一枝,他打马经过时,绿枝繁薇不经意间?撩过发梢。
那一瞬的香气和痒意,倒是像极了某人。
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她,也只?有她。
却听繁花那头,那人继续道:
“一想到孩儿就要降生,本宫不久后就可以踹了那个狗男人。真是无比快意!”
裴时行袖中的花枝因这?句话?倏然落地。
俊面上笑意僵的可怕。
他几乎怀了一丝侥幸,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多?日?以来连轴转,精乏神疲。
如今是生了幻觉,误解了她的话?意。
可惜他没有。
他无比清晰亦无比清醒地听着与她同坐的友人问她:
“殿下所言当真?您……不要裴御史了吗?”
“不要。”
这?头的裴时行无可避免地听见了那个令他坠入无边地狱的答案。
她说她不要他。
元承晚说不要裴时行。
裴时行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地上的花枝一般,摔落残败,四?分五裂,而后被人狠狠践踏。
他觉得自己已经因元承晚的一句话?成了行尸走肉,抑或是偶人。
总之,能左右他关节表情的每一根丝线,此刻都被元承晚操纵在?手。
她随意一扯,他便避无可避地被她玩.弄,无论生或者死。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智与行动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只?是僵着手脚走过去,至少要让自己的双眼对上这?个狠心的女子。
或许他有装出一张笑面同她的友人告罪,在?外人面前维持住自己正常人的风度。
或许又没有。
反正裴时行忍着怀中人的踢踹叱骂,将她一路抱回寝殿,而后反锁上门扇时,已然是这?副情状。
他又强迫了她。
他二人此刻的姿势很是奇异。
男子坐在?窗下的芙蓉榻上,双颊飞红的女子跨坐在?他腿上。
二人目光相对,眼里是恨不得将对方吞之入腹的炽意,不闪不避。
说不上谁掌控谁,只?因他如铁的坚实臂膀死死锢在?她腰后。
而她探出玉臂,直扼住他的咽喉命脉,将他推的往后半倒,头颅在?壁上碰出“砰”的闷响。
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却又不容对方当真忍让自己分毫。
有一丝闪躲。
“裴,时,行,”她眸中的火光丝毫不逊于他,每个字都像是自牙关间?挤咬而出。
“你这?是何意?”
他又以自己身?为男性天然的体力优势强迫于她,似怀抱一个孩童那般,轻易地将她自瞠目结舌的辛盈袖面前抱走。
而今她使出全身?气力,竟是无法将他的臂膀挪动分毫。
这?才知,从前说他能文善武或许都是收着的了。
裴时行全然不顾自己后脑的疼痛,一双素来清锐的眼因昼夜未眠而密密布满血丝。
却又在?此刻被灼心的怒意冲刷的清明无比。
“元承晚,你又是何意?”
“你明明在?皇帝面前受过旨意,你明明亲口说过要同我做一对真夫妻,你明明说过我为内,我是你的郎君……”
他亦是满腔冲撞的怒意和委屈。
“可你这?算什么?,一面小意哄骗我,一面又暗自筹划着离开我是不是?”
“我到底算什么?,你到底拿我裴时行当什么??”
他终于将这?句日?夜盘旋心头,不敢宣之于口的质问一举宣泄出来。
她真的爱他吗,或者应该问,她真的想过要爱他吗?
他步步为营逼她入彀,却摸不到她的心在?哪一处。只?能不断索求着躯体的靠近,用?来说服自己。
靠着那些时刻里,她曾因他而生的片刻失神与柔软来告诉自己,这?就是他的妻,他们是世?间?无比亲密的一对男女。
他们的血脉交织一处,是生与死都无法拆解的宿命。
她扼他的力道未松,话?中力道同手下一样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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