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给这段对话暂时画下了句号。
纪景行猜的没有错,苏州闹这么大的动静,京中自然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无。
朝堂上这两天是吵翻了天。
一拨人弹劾端王世子越俎代庖,织造局没有权利私下开设海市,这是市舶司的事。一拨人抨击端王世子行事荒唐,竟任用女子,简直是牝鸡司晨,有辱朝廷威严,当给予严惩,以免坏了纲常。
后者比前者动静更大,俨然端王世子纪劼已成了荒淫无道的代表,只差说他为美色所迷,不堪为亲王世子,连端王都受了牵连,被弹劾管教无方。
下了朝后,乾武帝正与内阁大臣议事,端王跪在紫宸殿外,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福生拉了他好几下,都没拉起来,只能由着他。
直到里面议罢事,几位内阁大臣相继离开后,端王方被叫了进去。
“行了,现在没有其他人,就不要再装模作样了。”
见端王进来后,又要往地上跪,乾武帝略有些嗔怪道。不过他向来情绪极浅,非是极为熟悉的人,大概不能堪透这丝情绪。
“福生,赐坐。”
端王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在福生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道:“这不是做给那些人看,也免得他们一直盯着太子不放。”
乾武帝将手边的奏章,拿起放到一旁:“你如不如此,他们都会一直盯着,本身是砸了他们的饭碗。”
他哼了声,音调里无不是冷意。
“真是出息了,正事都装糊涂不提,倒盯着人私事上,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何为正事,何为私事?
本身这些人若无私心的话,当是议一议苏州开海市之举,可有借鉴采用之处,又在何地采用,才能更有利于朝廷。
可恰恰是有私心的人太多,于是水就被搅浑了,倒都攻击起‘端王世子’的私德,以及用女人的事上。
若非乾武帝清楚这些官员的秉性,若非端王世子其实是自己亲儿子,若非乾武帝暗中另派了一队人马保护太子,并将太子的消息往回传,若非太子是他与最心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他也就这么三个儿子,全由皇后所出。
若他只是个普通君王,妃嫔儿子众多,他还要真听信了这些人所言。
毕竟当你身边人都这么说,而你又缺乏耳目,也只能听信这些人的。
“行了,你回吧,朕心中有数,他们愿意闹就继续闹,反正不影响太子办事。”
“是,那臣弟就先回了。”
等端王走后,乾武帝脑中浮起一个声音。
[这些人有一个杀一个,绝不会冤枉他们。]
[都杀光了,谁替你办事?能不能动点脑子,一天到晚只会杀杀杀。]
[你倒不会杀杀杀,雔雔想念祚儿了,你怎么不把他弄回来,还有那个女商肚子里的孩子。]
[你别跟朕说话,烦!]
[哼!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话?]
这时,有小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风华绝代、穿一身凤袍的女子。
从她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说是三十多岁也可,说是二十多岁也行,长相柔媚娇艳,偏偏眼神清澈干净,在她身上组合成一种极其独特的气质。
与之相比,乾武帝刚毅冷峻,威仪贵重,但斑白的双鬓,多少还是有些岁月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
皇后嗔了他一眼:“没事我就不能来?”又说,“那些人是不是今晨又在朝堂上闹了?”
“倒也没闹什么,就是弹劾端王世子任用女子,有辱朝廷威严,要给予惩戒,以免坏了纲常。”
“那你怎么说?难道你还真打算听他们的,处置了那颜青棠?”皇后紧紧地盯着丈夫。
她再是不谙朝务,也知晓君臣之间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博弈,皇帝可以重拿轻放,臣子也可以声东击西,有时候为了一些事,即使是君王也不得不进行取舍,例如当朝堂上形势严峻时,弃车保帅。
“我可不管,你不准处置她,我小孙孙还在她肚子里。”皇后不依道。
乾武帝将她拉到膝上坐下,拧了拧她的鼻尖。
“这会儿不恼她有辱太子了?”
之前当皇后知晓,太子竟被个女富商当做面首养了起来,很是恼了几日。不过她这人心思浅,生一会儿气儿,过阵子就好了。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没几天就一口一个小孙孙,浑然忘了儿子‘受辱’。
“那现在能跟以前一样?不是你说祚儿自己愿意的,我们不用管那么多?”
“是朕说的。”
“那你就不准处置她。”
乾武帝失笑:“朕何时说要处置她了?朕是那种容易被大臣威胁的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两人脑中响起。
[雔雔他就是,你若是不来,他肯定这么干了!]
乾武帝冷哼:[你一天不当她的面编排我坏话会死?]
皇后:“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不处置就对了,本身她也是为了帮祚儿。祚儿一个人在外面多难啊,那些大臣们一个个心眼那么多,帮手又多,累得我祚儿就一个人。”
心知她看似在给儿子叫苦,实际上还是在为那女子说话,乾武帝笑了笑,道:“她可是个商女,以后若祚儿真娶了她,你愿意?”
“我有何不愿意的,只要祚儿愿意。再说商女怎么了?你瞧不起商女?”
[他就是瞧不起商女!雔雔,我都不会瞧不起商女。]
[你给我闭嘴!]
乾武帝忙解释:“我怎么可能瞧不上商女?”
“你没有瞧不上商女就好。陛下估计忘了,当初我外祖母就是一个女商人,也是寡妇立门户,抚育我娘长大……”
更巧的是她外祖母也是江南人,也是做布匹绸缎生意的,也碰上了族人威逼想抢夺家业,小心周旋多年,最后将女儿嫁于恩人,也就是皇后郿无双的爹郿战。
在京中的老侯爷听闻噩耗,突发风症暴毙而死,侯府旁落于不成器的嫡子之手。
一夕之间,皇后郿无双失去双亲,而仅剩的亲人就是嫡出的二伯和太夫人齐氏,以及身为祖母却是个妾的太姨娘。
那齐氏是个心思狠毒的,嫉恨妾室争夺自己的宠爱,俨然忘了当年太姨娘和老侯爷才是一对,是她横插进来以势压人,硬嫁给了老侯爷。
一见老侯爷没了,自己掌权,就将太姨娘送去庄子上命人看管起来,却又贪图二房的家产和苏氏陪嫁,把小小年纪的郿无双养了起来。
日里不缺她吃喝,却待她甚是严厉,动辄打骂,还让教导她的女先生打压她、训诫她。
以至于养得郿无双生性胆小懦弱,多年来都难以改变幼年这些遭遇对自己影响,还是遇见了乾武帝,也就是当年的魏王,她才渐渐展露欢颜。
所以提起这些往事,皇后难掩伤怀。
她能摒弃成见,对颜青棠这个只闻其名的女子另眼相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基于这些。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偷偷想,若我爹不是侯府庶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与我娘在江南成亲生子,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好。等我长大了,肯定也是一个商女,像外祖母那样四处做生意,当一个很厉害的女商人……”
所以有时候不是不想,只是所处环境制约了人们的所想,但难免会因此而憧憬。
“所以我很佩服这个颜青棠,她年纪轻轻,便保住了家产,还做了那么多事,她一定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女子。”
“有时候我都觉得祚儿有些配不上人家了,人家本来好好的,做着自己的生意自己的事,若真嫁到宫里来……”
“怎么?嫁到宫里来不好?”
这时,两人已经从紫宸殿里出来,在御花园里散步。
“不是不好,只是……”皇后认真地想了想,道,“只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皇宫对有些人来说,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但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人家并不想来这里。”
因为你承受的享受的越多,束缚也就会越大。
见她竟能想这么多,乾武帝真是又诧异又心疼,不禁揽着她道:“好了,你不要去操心这些事,人是太子的,应该是他去想才对。那臭小子,到现在都没告诉人家他的真实身份。”
“那我的小孙孙可怎么办?”皇后发愁道。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假借端王妃的身份送些人过去侍候。至于你小孙孙怎么办?那还得看你儿子了……”
而如今纪景行正在干什么呢?
他正忙着跟颜青棠过小日子,不过悠闲的日子也就过了几天,他又开始忙了起来
朝堂上的风波并未影响到苏州,相反因为海市的大出风头,让江南织造局一时风头无两。
几乎到了洋商说好,商人说好,百姓也说好的地步,要是谁在大街上说一句织造局的坏话,虽不至于招来群起而攻之,也是人人侧目。
开始还有人拿着织造局无权私自开设海市说事,可随着朝廷政令下来,这种声音也绝迹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实际上就如同颜青棠所言,平静也许并不是好事,而是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随着那批洋商们离开又回来,有越来越多的外商闻讯而来。
这些外商并不仅仅是洋商,还包含了附近沿海小国的一些商人,其中又以倭国的商人出手最为大方,可谓一掷千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颜青棠还是从纪景行那了解到,倭国这地方是个岛国,岛上资源贫瘠,却盛产白银。
在大梁,一担生丝不过卖两百多两,即使加价卖给外商,也不过三四百两,可他们运回本国,却可以卖到六七百两,更不用说成品丝绸。
颜青棠听完后,皱起眉头,不过纪景行因为最近屡屡有外商遭到袭击的消息传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出纪景行所料,暗中还是有人动手了。
具体动手的人不明,虽他有安排窦风在大戢山岛到入海口这条线上护航,但人力有限,还是有外商被袭击了。
对方打着海盗的旗帜,虽没有劫掠成功,反而被外商船上的武装力量打跑,但经不起这种事屡屡发生。
外商中有武装力量强大的,自然也有那些没什么武装的小商,类似这种事多出几次,就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窦风最近也头疼得很,他抽空回了一趟扬州,谁知苏小乔那女人跑了,他让人翻遍扬州城都没找到,便猜到她肯定跑回苏州了。
他随即找来苏州,并找到纪景行。
“你可把我坑惨了,哪有你这么干事了,我怎么说也是扬州卫指挥使,哪能天天帮你海市巡海?不行,你得给我加银子。不不不,你就算给我加银子,我也不想干了!”
“那我要是让你当苏州水师总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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