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全权掌握,不喜欢有人掣肘。
发现这些端倪后,其实一开始吴锦兰还一直在为丈夫找借口,对颜青棠那也是深怀愧疚,总觉得自己包庇了丈夫,对不起棠儿,所以那两年她和颜青棠见得少。
直到这回张瑾突然带了个表妹回家,她这才突然意识到,其实丈夫种种行举皆有目的,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她罢了。
一步步试探她的底线,一步步出格,直到有一天再也不用试探。
颜青棠听得甚是唏嘘。
良久,才望过来道:“那兰姐姐,你现在死心了吗?”
死心和没死心,完全是两码事。
她一向清楚,别人的事终究是别人的,她可以帮兰姐姐出一时的气,但她不可能永远帮着她,也无法帮她改变她的心。
人若是自己立不起来,旁人说得再多也无用。
“死心了。”
吴锦兰擦着眼泪,笑了。
“也是最近才死心。”
一点点地死了。
“那你……”
“可我也知道,吴家当下离不开他,我从没有接触过家里的生意,荣儿又还在读书,到处都是他安排的人。我现在正在偷偷学着看帐,我把于伯找了回来,安排在家里东南角那片废屋子里,每天偷偷跟他学……”
“再等等吧,等我能立起来了,我再找你帮我。”
她知道棠儿想说什么,但人要自立,若自己都是个废物,别人怎么帮?
“棠儿我后悔了……”
她倒在颜青棠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后悔当初听了娘的话,女儿家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我应该像你一样,明知道弟弟年幼,父亲体弱,我就该早有自觉,把自己立起来……”
颜青棠抚着她的肩:“幸好现在明白也不晚。”
临走时,吴锦兰给了颜青棠一个盒子。
颜青棠打开来看,里面竟装着吴家的地契和房契。
其中不光包括吴家桑园的地契,还包括宅子、铺子、染坊、织坊的房契,可以说这些东西就是吴家的根本。
“我知道这些东西他一直想要,幸亏我没糊涂都给了他,如今你带了去,放在你那,我心里安稳。”
“至于到了如此地步?”颜青棠怔道。
把这些东西放在她这,说明兰姐姐和张瑾已快到撕破脸的地步,兰姐姐甚至做好对方可能会偷,甚至会强抢的准备。
也就说明她已经觉得吴家不安全了。
吴锦兰笑了,笑得很明媚,带着一种浴火重生的决绝。
“棠儿,你记住。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你不知道他与你同床共枕时,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也许他嘴里哄着你,心里却恨不得你早点死。”
“有时,我甚至想,若这些东西我早就给了他,说不定之前我病的那阵,人就没了,也可能那表妹现在已不是表妹,而是成了他的填房。”
“张瑾的眼光真是奇差无比,他若找个好的回来,我还高看他一眼,那个陈蓉儿……”
话没说完,但颜青棠神情中无不是鄙夷。
“棠儿你不懂,如他这般出身的男人,一心一意就想往高处爬。当他爬到高处,就会厌恶那些看着他从卑微走到高处的人,陈蓉儿在外人来看,是平平无奇,但却会捧着他、依赖他、仰望他、崇拜他,他自然觉得陈蓉儿比我好……”
颜青棠不知是什么原因,才致使兰姐姐变得如此决绝,又看得如此透彻,但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心如死灰。
兰姐姐不愿说,她自然不能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无法言说的难以启齿。
她只能接过盒子,笑道:“兰姐姐,只要你能想得透彻,就什么都不怕,说不定等你把这事处理了,你会多一个小外甥。”
吴锦兰诧异低喊:“棠儿!”
颜青棠却没有在此事上多说,只说若有事,就去颜家商行里找人帮忙,她会吩咐下去。她若接到信,也一定会及时赶过来。
临出吴家大门时,颜青棠遇见了张瑾。
两人都放慢了脚步。
一个想看对方想干什么。
一个存了心试探。
“少东家,这就走了?没说再多留留,多陪陪兰儿。”
“有事,忙着呢。”颜青棠漫不经心道。
“那不多留你了,我也有事,正打算外出。”
两人一同走出大门,眼见就要各分东西。
“张瑾。”
张瑾停下脚步。
颜青棠勾着眉梢:“张瑾,你是个聪明人,别干蠢事。”
“少东家何出此言?”
颜青棠却一个眼尾余光都没给他,径自上了车。
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张瑾心中甚是羞怒。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打从这个颜青棠瞧见自己第一次起,她就瞧不起自己,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总是一口一个张瑾,他现在不是以前的那个张瑾了,是吴家的姑爷,吴锦兰的丈夫,吴家真实的掌权人。
可每次与她对话,她的神情、她的语气,总让他恍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儿子众多一条裤子几个人穿的破落户。
可羞恼的同时,张瑾也松了口气。
颜青棠这个人一向护短,若吴锦兰真对她说了什么,她绝对会报仇不嫌晚当场把自己大卸八块,绝不会用如此隐忍的口气警告自己。
兰儿终究是心软的,总要顾念着孩子。
至于颜家……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也许很快就没有颜家了。
上了船,颜青棠方露出唏嘘之色。
她在想吴家的事。
忽地,她眼角余光扫到窗外站着个人。
其实之前在吴家跟兰姐姐说话时,她就看到窗外有个黑色的衣角,那想来方才她和兰姐姐说的话,都被这个景听见了。
“唏嘘什么?”
颜青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来到窗前站定,像他一样看着外面的江面。
“只叹人心难测。”
所以,这就是她宁愿随便找个男人借子,也不愿成亲找个良人的缘故?
人心难测,无法掌控。
既然无法掌控,那就不要,省时省力。
“你何时回苏州?”
这船走的是回盛泽的水路。
“急着回苏州做甚?”她漫不经心道。
隐约中,有一声低笑,颜青棠没有听见,但瞒不过景的耳朵。
面具下,俊脸一片黑。
只差一口老血吐出来,想问问:你是不是忘了苏州还扔了个季书生在那院中?
“我要在盛泽留两日。”顿了顿,她又说,“你别忘了你家大人让我做的事。”
周旋两方势力。
而盛泽,有颜瀚海。
景没有再说话,颜青棠安静了一会儿,也来了兴致。
她趴在窗沿上,见景就站在窗外凸出的那窄窄一条上,哪怕偶尔风浪来了,船有些颠簸,也岿然不动。
不禁问:“你这是轻功吗?”
“是。”
“有轻功的人应该都很厉害吧?”至少宋叔就不会。
景看了她一眼:“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可颜青棠却突然想起,芦墟荡那次她落水濒临昏厥前,突然感觉自己升了天,是不是就是有人用轻功,把自己从水里提了起来?
这轻功应该不是人人都会,那是不是当时救起自己的人,就是这个景?
“那次芦墟荡,应该就是你救的我吧?”
景又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是。”
“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呢,事后我以为是梦,原来不是梦啊。”她趴在窗沿上,托着下巴道。
“……”
“对了,当时我还做了个梦,我确定那是梦。”
景再度看过来。
“我梦见小时候去观音庙会,看见了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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