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柔接过话头:“那也得它先苏醒吧?立狱阵好好的,恶祟怎么醒得过来?前提就不成立。”
玄同散人问:“玄牝之门,当下如何了?”
山洞不算狭窄,两壁燃有千年不灭的长明烛。
烛火如豆,昏黄光晕里,可见几缕飘荡的黑烟。
施敬承道:“白轻做了修复,但仍有不稳之势。我们已发英雄帖,请阵师聚首,重筑立狱阵。”
他话音方落,手中渡厄刀铮然扬起,冷光满携风雷之势,斩灭袭来的一团黑影。
施敬承语气不变,温雅如常:“自昨夜后,各路邪物全聚在这洞里。”
“这番光景,倒与十年前有些相似了。”
玄同散人喟叹:“真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掌心灵光乍现,幻化出一支毛笔。
玄同散人右臂上抬,毛笔凌空勾描,所过之处灵气凝结,化为团团墨渍,攻向几只藏匿于角落的邪物。
墨团蕴藉千钧之力,邪物顷刻散作齑粉。
白轻侧目:“千虚笔?”
“正是。”
玄同散人散漫一笑:“在藏地得来的玩意儿,白副指挥使可想试试?”
白轻摇头:“不必,多谢。”
殷柔眼风挑起,扫过那支笔。
要说大昭谁的法宝最多,玄同散人定是其中之一。传闻此人气运绝佳,各种天灵地宝拿到手软。
恶祟栖身的山洞面积极大,外围多有鬼影幢幢。
四人都是顶级战力,解决起来不成难题,一路深入洞底,施敬承蓦地拧眉:“小心。”
但见洞穴顶端,几道黑影飞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至。
邪气扑面,杀意凛然。
这几只邪祟成了气候,绝非等闲。
白轻牵出灵线如雪,殷柔操控蛊虫腾空。
玄同散人腕骨翻转,毛笔虚点。
三只邪祟避开墨团,猝然近身,长臂锋利如刀,直攻他面门。
玄同散人只笑笑。
他一向享受千钧一发的死斗,更何况,它们远非他对手。
邪祟以手臂为刀刃,出乎意料地,不但攻势迅猛,身法也不错。
刀影纷繁,三面夹击。他不慌不忙,一面以毛笔勾画,一面灵活后退,避开数次围攻。
两只邪祟被他打散,千虚笔上扬,正欲逼退最后一只,身后袭来凛冽刀风。
玄同散人挪步避退,反身挥笔。
一笔落,乌墨起,似数把刀锋散开,将身前身后的黑影彻底诛除。
即将收笔之际,他却蓦地顿住。
——不止玄同散人动作停滞,与施敬承等人缠斗的邪物们,亦如脱了线的傀儡一般,接连瘫倒在地。
没人出声,洞中静得诡异。
最终是殷柔的轻笑打破沉默:“指挥使,看出来了吗?是他?”
施敬承收刀:“嗯。”
他看得分明,方才玄同散人避开偷袭的步法,与江白砚娘亲温颐相似。
玄同散人轻勾唇角。
他不傻,听施敬承与殷柔的对话,再看地上形如傀儡的“邪祟”,心下明了大半。
从入洞起,一言一行皆是诱他的局。
“三位。”
千虚笔在掌心轻悠一旋,玄同散人懒声笑道:“这是何意?”
“我倒不知,阁下有这么多重身份。”
施敬承亦笑:“凌霄君。”
他一语落毕,洞中烛火曳动,从难以窥见的阴影里,走出数道人影。
书圣神色莫辨,不知作何思忖,双目浸冷,状如寒潭。
紫衣女子面如春江,神情悲悯,一支玉笛别在腰间。
是留音门掌门人,穆真。
“真是他?”
少年模样的男子挑起眉梢,亮出十指上的数条灵线,细细看去,每条都牵引着方才攻击四人的邪祟。
傀儡师,叶风来。
“诸位。”
玄同散人轻哂:“是不是有误会?”
施敬承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在百里泓的心魔境中,我们见过你。”
对方笑意一僵。
百里家灭门案后,施敬承严令封锁了有关心魔境的消息。
世人所知的,仅是百里氏几乎灭门,百里泓走投无路认罪而已。
玄同散人尚不知晓,在心魔境里,自己被百里泓卖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切说来很巧。
正因聂斩等人向百里氏复仇,他们才得以发现百里泓入了心魔,再顺理成章地,由心魔引出凌霄君与江府灭门案。
世事无常,阴差阳错,莫过于此。
“确切来说,我们见过凌霄君。”
施敬承道:“躲避杀招时,凌霄君用了温颐的身法——还记得温颐么?”
玄同散人不语。
施敬承手里,渡厄刀发出一声嗡鸣。
他于青州探查多日,结合在江南得到的线索,把“凌霄君”多年来的行动轨迹逐一捋清后,与玄同散人大致相符。
好几回凌霄君现身,都有人见玄同散人出现在江南。
倘若他与上古恶祟确有牵连,必然要来玄牝之门,确保恶祟顺利出世。
于是施敬承守株待兔,设下这场局。
玄牝之门邪气外溢,引来众多邪物不假,这几只格外凶残的,其实是叶风来操纵的傀儡。
八分真两分假,最能蛊骗人。
在此之前,傀儡进攻的每一招每一式,施敬承都特意教授过。
他最明白,在怎样的攻势下,能逼出那步身法。
——十几年前,温颐参悟身法时,正是他、孟轲与江无亦一招招一式式,用三天三夜陪她练出的。
玄同散人不知心魔境里的种种,更不会想到,自己已被看作头等怀疑对象。
在毫无防备的状态里遭遇突袭,凭借本能,他迈出下意识的那一步。
殊不知,洞中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他迈出那一步。
“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叶风来是个暴脾气:“玄牝之门到底怎么了?”
在场六人全是高手,玄同散人被围于其间,无处遁逃。
他是个聪明人,不至于闹得鱼死网破。
“我怎知晓玄牝之门的祸患?”
玄同散人迈近一步:“我——”
他话没说完,视线下凝。
不知何时起,由白轻牵出的灵线密集如蛛网,将他四周围了个遍。
灵线纤细,却锋锐无匹,只一碰,便能划破血肉。
不远处,白轻侧过头来,学他的模样勾出浅笑。
“是与不是,用蛊虫试试不就知道了。”
殷柔轻抚肩头的碧绿甲虫,笑嘻嘻道:“让小青钻进他脑子里,看看有没有邪气——跟着邪祟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邪气不沾吧?”
如果脑中没有,还可以让小虫探遍他的五脏六腑。
小青会不会顺道吃些,就与她无关了。
此话一出,玄同散人面色稍沉。
“玄牝之门里,发生了什么?”
白轻道:“你同恶祟是什么关系?”
她还想再问,猝不及防,耳边爆开一阵巨响。
响音绵长,宛如恶兽濒死的哀鸣,灌入耳中的一刻,似阔斧劈砍,震得耳膜生疼。
凡是经历过十年前大战的人,绝不会忘记这道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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