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厄司多奇人异事,施大人曾带其中不少前往江府废墟。蛊婆、道士、萨满祭司……无一例外,得不到任何线索。”
幕后黑手仿佛从未存在过,镇厄司出手,连他的蛛丝马迹都摸不着。
抓捕黑衣刺客进行盘问,那些人恐惧得瑟瑟发抖,只道受人雇佣,不知雇主姓甚名谁。
镇厄司很少有破不开的案子。
“所以,”施黛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真凶实力很强。”
能瞒过镇厄司这么多年,想必有些手段。
施敬承曾对她说过,江白砚的父母都是剑术高手,仅凭黑衣刺客,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施黛想了想:“那天夜里,幕后黑手到过江府吗?”
“嗯。”
江白砚道:“当年江府遭难,镇厄司派人查过。听闻在杀手的气息之外,另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邪气。”
施黛一惊:“邪气?”
难道残害江家数十口人的,是个邪修?
江白砚颔首,眼风掠过她脸颊。
施黛少见地皱了眉,眼中是明显的关切,因在认真思考,眸色似黑沉沉的珠玉。
江白砚想,这是人们常说的“关心”。
江府的灭门案过去多年,在儿时,是他不敢触碰的梦魇,每每午夜梦回,皆要惊得满身冷汗、泪水涟涟。
现如今,江白砚已能面无表情地回忆每一个细节。
“若只有那群黑衣人,我娘尚有一战之力。”
江白砚道:“她竭力将我送离府中,许是察觉那道邪气。”
“你娘亲?”
施黛:“你爹爹不在吗?”
江白砚轻勾嘴角:“他那时已过世了。”
他说得平静,甚至噙出清浅微笑,像在谈论与自己无关的琐事。
施黛一顿:“……抱歉。”
江白砚摇头:“无事。”
他不会告诉施黛的是,除却施敬承,江白砚也在探查真相。
这几年来,当夜行凶的黑衣杀手们一个接一个死在他手上,从最初的一剑毙命,到近乎虐待的残杀。
他对杀戮的欲念日日疯长,双手之上,染尽血污。
江白砚忽然好奇:“如若你是我,要如何去做?”
施黛会怎样劝他?
让他不必介怀,放下仇恨想开?
亦或竭尽所能辅佐镇厄司办案,查明真相?
——如果她是江白砚?
施黛被问住,转了转眼珠。
“是我的话,”她没想太久,“当然一边刻苦修炼,一边跟着镇厄司。镇厄司里有那么多神通广大的前辈,或多或少能帮到忙。”
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白砚平静应她:“嗯。”
因为热病略感困倦,施黛一只手托着腮帮:“还有……当年的那群黑衣杀手,抓完了吗?”
“尚未。”
江白砚:“黑衣人皆是被雇佣的闲散杀手,彼此牵连甚少。而今四散于天南地北,很难寻到相关线索。”
“这样。”
小声嘟囔一句,施黛说:“那就再加一条,我非得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不可。”
江白砚微怔抬眼:“什么?”
“就算再难找,他们也是我的仇人啊。”
她坐在床上双腿弯起,半边脸颊枕在膝盖,侧过头来,露出明晃晃的眼:“要是放任他们逍遥法外,我心里不安生。”
世人常道“万事看开”,不过是旁观者一厢情愿的劝慰罢了。
江白砚小小年纪就遭灭门,自此一生剧变,哪有那么容易心安理得。
从血蛊一事上,施黛能看出他的执念。
执念最是难消。
说到这里,她眯了眯眼。
迎着幽微烛火,瞳仁萦绕病气,透出水雾般的柔软。
施黛弯起眉目,唇角轻勾,露出近乎狡黠的笑:“你一定也在调查,对吧?”
破天荒地,仿佛心底一角被剥开,江白砚思绪出现短暂的空白。
心跳乱了一拍,他喉间微涩:“嗯。你如何知晓?”
当然是凭她对江白砚的了解,外加动一点脑筋。
施黛笑出一颗虎牙,带着浅浅鼻音:“我呀,神机妙算。”
她稍作停顿,又问:“你找到几个?他们怎么样了?”
这回江白砚安静更久。
他道:“两个。”
其实是很多。
“他们得知我是江家遗孤,拼死反抗。”
江白砚语气如常:“我与他们缠斗——”
其实是单方面残虐的杀戮。
那些人感应到他的剑气,大多痛哭流涕乞求原谅。江白砚从不在意,未尝施舍半分怜悯,享受剑锋没入血肉的快意。
比起那些人,他更不正常。
似是蜗牛缓缓探出触角,江白砚看向她:“他们死在我的剑下。”
他的双目漆黑沉郁,表面上波澜不起,实则暗流涌动,如伺机而动的兽。
静静注视施黛细微的表情变化,江白砚在等她的回答。
“噢。”
施黛保持姿势没动:“挺好。”
江白砚有一刹的怔忪。
“只找到两个吗?我记得幻境里,黑衣人的数量很多。”
施黛想了想,摸一把自己滚烫的额头:“你手上有没有什么线索?说不定我能帮你找找。”
她的善恶观非常纯粹。
黑衣杀手在当年作恶多端,杀害江家那么多口人命,放在大昭,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江白砚在镇厄司里追查凶嫌,有权把他们斩于剑下。
江白砚:……
无声攥紧指节,他意味不明地轻哂:“这算不算是……助纣为虐?”
“我还为虎作伥呢。”
施黛一笑:“恶有恶报。我们共同追查凶手,这叫同仇敌忾。”
室内安静了会儿。
蜷起的手指缓慢松开,江白砚注视她许久,终是笑道:“好。同仇敌忾。”
再看施黛,不知何时睡着了。
热病中的身体虚弱无力,尤为嗜睡,她和江白砚说话,已是强撑起精神。
等聊天中断,困意袭来,自然而然闭了眼。
江白砚没再出声。
入睡后的施黛安静乖巧,离得近了,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烛火摇曳,光晕透过鸦羽般的长睫,如一轮杳杳的月,落在她脸庞。
江白砚伸出右手,想触碰,又顿在半空,几息之后,才继续往前。
他只会杀人,不擅照顾人,动作显而易见十分生涩,让施黛躺进被褥,掖好被角。
她的身体烫得惊人。
仅仅这般相触,便令江白砚心头震颤。
许是觉得太热,施黛皱眉翻了个身,半梦半醒中,双手探出被子。
凝睇她须臾,江白砚伸手。
最初是浅尝辄止的轻触,指腹擦过她腕骨,很烫,绵软得不可思议。
他动作很轻,施黛并未醒来。
于是手指再落,稍稍用了力道,趋近于抚摸,自她手腕往上,来到手背、食指与掌心。
原来她的手这样小。
掌心被挠过,施黛用脑袋蹭了蹭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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