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霜将冯露上下端详一番。
看不出任何异常,也感应不到灵气。
“出逃的时候才能说?”
一名少女忐忑道:“确定管用吗?万一出岔子, 我们岂不是全完了?”
“乖乖待在这儿,我们也得全部完蛋。”
赵流翠胡乱薅了把头发:“你想变成妖魔的口粮,被它一口一口嚼碎吃掉吗?”
几个新来的少女立马噤声。
沈流霜想起阎清欢在花瓶下发现的血书:“在这之前,有人尝试过逃出去吗?”
洞中霎时静下。
“有,有很多。”
半晌,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道:“谁愿意等死?我在这儿待了十天,见过好几个想要逃跑的。”
没有人逃出去。
有的试图反抗,被一根蜘蛛丝勒断脖子,有的在通道里迷失方向,死于妖魔之手。
有个最聪明的,历经千难万险逃到玉门之外,被群起而攻之,死状凄惨。
每当有人逃跑失败,邪祟都会将她的尸体带回洞中——
然后一边展示给所有人看,一边绘声绘色讲述她的逃亡经过,以及临死前所遭遇的痛苦折磨。
这是一群毫无人性的混蛋。
洞中女子惊骇万分的恐惧神色,总能将它们取悦得哈哈大笑。
“玉珠姐姐,曾经趁着官府搜查、妖魔大乱,逃到过入口处的玉门。”
冯露眉眼低垂,嗓音微哑:“她可以的话……我们也能。”
沈流霜眼睫一颤。
能逃去玉门,写下血书的人,就是她口中的玉珠吧?
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她心中所念并非自己的性命,而是竭尽所能留下线索,让人拯救被困于地下的其他姑娘。
“我们喝下神酒,”收敛思绪,沈流霜问,“药效何时能过?”
神酒毒性猛烈,直到现在,她仍浑身乏力。
好在有阎清欢给的万灵丹,情况比另几个姑娘好些,能勉强行动。
“当初饮下神酒,我的毒大概过去半个时辰,就慢慢消退了。”
有人为她耐心解释:“还有时间,不着急。”
柳如棠试着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头:“我们——”
她没继续说下去。
身后传来轰隆一道闷响,是石门被打开的声音。
柳如棠闭上嘴,警惕回头。
门外站着三道人影,两男一女,都提着食盒。
一个男人身材壮硕,黑发凌乱束起,身穿最常见的粗布短衣。
他的相貌却不常见,在那张国字脸上,生有蜘蛛般的八只眼睛,同时一眨。
是蜘蛛精。
他脸上一双双整齐排列的大眼珠子着实怪诞,柳如棠看得心底发毛,伸手摸了把自己脖子上的白蛇链。
与他相比,另外两道身影正常很多。
一男一女,男人消瘦矮小,女人眉清目秀,乍一看,与平民百姓相差无几。
柳如棠试着探去,没在他们身上感受到明显的妖气。
难不成是人?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很快烟消云散。
女人款步踏入石门,只一敛眸,竟倏然换了面貌。
清秀的五官扭曲融化,如同被随意揉捏的泥人,几息之后,变成个白发苍苍的六旬老妪。
一个新来的姑娘失声叫道:“奶奶?”
“别喊了,她不是你奶奶。”
赵流翠冷冷瞪向三只妖物:“这是镜妖,能变幻出你心中想见之人。”
她说话的同时,矮瘦男人哼笑一声,面容亦是溶解重组,身形好似树木抽枝,成了个高高胖胖的富态中年人。
不知是谁恍惚道了声:“……爹。”
镜妖。
沈流霜暗忖,这是种十分罕见的妖物,男性称为“镜童”,女性称作“镜女”。镜妖由千百人的执念凝聚而成,名字里的“镜”,乃人心之镜——
从六岁起,镜妖就拥有变化相貌的能力,与某人四目相对,可以变成对方心中想念的人。
这不是个好天赋。
传闻镜妖难以控制能力,有时与人对上眼神,即便自己不愿,也会改变样貌。
久而久之,恐怕连自身原本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原来是这样。”
柳如棠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听说被献给莲仙的姑娘,都曾回过家报平安。莫非就是她伪装的?”
真是好手段。
镜女身为妖物,懂得术法。莲仙只需指使她化作失踪女子的模样,再随意施展几个幻术,就能唬住信徒,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妻女修成了“仙术”。
难怪所有证人都说,妻女归家探望时,身旁祥云缭绕,仙气飘飘。
原来是妖魔故弄玄虚的把戏。
镜女未答,把手中食盒放在山洞中央:“这是今日的吃食。”
“怎么。不会真有人相信,随随便便就能得道成仙吧?”
镜童嗤笑:“蠢货。”
“你们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
一个女孩壮着胆子道:“镇厄司和官府都在查失踪案,你们就不怕被一锅端?”
“官府?镇厄司?”
镜童沉默一瞬,捧腹大笑:“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也敢和莲仙娘娘叫板?他们真有能耐,为何连这地方都查不到?”
柳如棠啧了声。
镜童说得兴起:“实话告诉你们,你们活不了几天了。等莲仙娘娘取得神力,所有人都是她的腹中之物。”
神力?它一个邪祟,要怎样获得神力?
沈流霜把这个疑问记下,恰在同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
像无数只虫豸铺天盖地爬过耳边,令人毛骨悚然。
——有妖气!
心口猛地一惊,再眨眼,竟见密密麻麻的雪白蛛丝汹涌如潮,滚滚淌入洞穴!
浓郁妖气沉重如山,在场众人皆是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往后缩去。
三名妖物恭敬行礼:“莲仙娘娘。”
莲仙的本体并未出现,唯有条条蛛丝蔓延滋长,看似柔软,其实能不费吹灰之力绞断人的脖子。
此刻,它们正拧成一股绳,白蛇般游弋穿行,一点点、一步步靠近每个女人。
沈流霜下意识想拿出傩面具,指尖轻颤,又无力松开。
不能冲动。
她和柳如棠喝了毒酒浑身乏力,斗不过它。更何况,这里还有十几个姑娘,一旦动手,定会殃及她们。
妖气粘腻,扫过每个人颤抖的身体,仿佛食客饶有兴致地挑选晚膳,动作不紧不慢。
偶尔蛛丝轻轻拂过脸颊,幽冷刺骨,激起满身战栗。
它饿了,正在选择今晚的夜宵,谁都有可能被蛛丝突然裹紧,骨骼尽碎、毫无尊严地死去。
好几人压不下心中惊惧,近乎崩溃地哭出声。
沈流霜紧绷身体,思考动手的可能性。
她和柳如棠一起行动,借助柳仙白九娘子的力量——
“莲仙娘娘。”
一道女音响起:“不久后,便是朝拜仪式。您若在此时享用祭品,沾染血腥气,恐惹人生疑。”
化作老妪的镜女低眉顺眼:“上一回,就有信徒见到您身上的血迹,心生疑窦了。”
蛛丝逡巡的动作顿了顿。
似是在权衡利弊,犹豫片刻,从洞穴外溢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嘶吼,蛛丝刷刷后退,撤出石门。
走了?
心跳如鼓擂,沈流霜长出口气,柳如棠松开袖中小刀,后背满是冷汗。
“多事。”
镜童把食盒随意丢在一旁,语调懒散:“我还在猜,莲仙娘娘会吃掉哪一个呢。你多嘴添乱做什么?”
被哐当响声吓到,满头白发的老妪浑身一抖:“我是为娘娘着想。娘娘即将成仙,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赵流翠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哟,妖也想成仙,做白日梦呢?梦里什么都有,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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