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巍站起来,说出雷锋专属台词:“大嫂,我帮你拿吧。”
王秀兰连连压手让他坐下:“不用不用,你们赶老远滴路回家,哪能休息都不让你们休息一下就让你们干这干那滴。”
杨思情抬手把这个一天不做好事就骨头痒痒的活雷锋给按坐回去。
母子俩走进走出地搬东西。
杨有钱被腊肉、腊肠浓郁的鲜咸味道馋得直咽口水,抱着使劲嗅。
趁王秀兰不注意,咬下一小块腊肉含在嘴里感受腊肉的咸味,舍不得咬烂。
他们一年到头连块猪皮都吃不上,过年吃的都是黑面馍,小姑要能早一个月回来,他们就能过个饱年。
黑面馍就是高粱面馍,这玩意儿口感差、没啥营养、人吃下去还容易消化不良,只有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吃这玩意儿填饱肚子。
杨思情要是没来,这一家四口连黑面馍都快吃不上了,日子过得相当煎熬。
家里做不出像样的伙食,但是“灶王爷”不能不让人家吃好。
王秀兰忍着心疼,拿小碗舀一碗白面,端着白面走到院门前,对院门外围观他们家的村民们说:“额们家思情回来咧,家里没有多余滴东西做饭,你们家里有啥就拿啥过来,额拿额们家思情买滴白面跟你们换。”
村民们抬高眼去瞅那碗里雪白雪白的面粉,陆续有人跑回家拿东西。
白面在农村是个稀罕东西,一是白面贵,一斤白面差不多等于三斤玉米面;二是白面的粮票很难得到。
农民买口粮,首先考虑的是吃饱,然后才是吃好。
哪怕有闲钱想吃白面,没有粮票,那也白搭,当然也可以去黑市花高价买白面。
村民拿着东西返场。
这家拿几个鸡蛋,倒一些白面给人家;那家拿几个地瓜、几把蔬菜,倒一些白面给人家……王秀兰很快就靠一小碗白面,以物易物到一堆杂七杂八的农副产品,做顿像样的伙食不成问题。
她拿着东西离开小院去灶屋后,蓝巍让杨有米跨坐在自己肩膀上,大手把着她的小手,驮着她到小院中走来走去。
杨有米吃了东西,饥饿感一扫而空,骑大马也知道笑了。
杨思情也走到小院中,臀胯靠着院中磨粮食的石碾,看着他们这对快活的老少,忍俊不禁地说:“别人都是馋吃的,到你这里变成馋孩子,抱上就不知道撒手。”
望向院门外那一个个盯着他们看的村民,她被盯得不自在,移开眼,努力无视他们。
蓝巍逗着杨有米,抽空跟她说:“人活到一定岁数,就会特别想要某样东西。我都三十一了,特别想要有个甜甜、软软的声音喊我爸爸,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你能给。”
杨思情气恼、害臊又不好当着村民们的面收拾他,只能瞪他:“你在这里期间给我少说话!”
蓝巍满不在乎地笑,说起其他:“我看嫂子对你的态度还可以,没有你原先说的那么耸人听闻,我早就说过你那是在自己吓自己。”
“嘁,我们回来手上有提着东西是关键。至于杨思国,死都死了,她还能为一个死人,跟能填饱肚子的粮食过不去?她才没那么傻。”
蓝巍点头同意她的话。
“我去灶屋找她拉拉家长,看能不能把户口本要过来,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就能去乡派出所迁移户口,后天就能走。”
蓝巍老道地叮咛:“你别操之过急,让她看出你恨不得赶紧走,这样反而不好。”
“我会见机行事的。你就抓紧时间享受天伦之乐吧,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去也。”
杨思情挥一挥衣袖,留给他一个“杀鸡用牛刀”的自信背影。
蓝巍觉得她这么轻敌,这一趟可能会铩羽而归。
王秀兰母子在灶屋中忙活。
杨有官坐在板凳上拿根火钳伸进火塘里撩了撩未烧尽的木柴,从边上抓把稻草对半折,点燃,塞到火塘里,然后一边拉风箱一边往火塘里添加细木柴,火塘中的火慢慢就烧旺起来。
他生火的流程相当老练。
王秀兰在灶台上和玉米面。
白面她舍不得用,她要留着白面,等哪天拿去黑市换更多的玉米面。
她在心里粗粗算过,二十斤白面估计能换五、六十斤玉米面,加上原来的三十斤玉米面,四口人至少能有大半年不饿肚子。
王秀兰手头揉着玉米面,问大儿子:“官儿,你姑回来咧,额们家终于有钱给你拜师学艺,你说你想学门啥手艺?”
她虽不识字,过日子可是相当会算计。
全家人都给生产队种地挣工分,日子永远富不起来,他们杨家几辈人都是种地的,到头来连个屁都没给她留下。
她的两个男娃儿,至少要有一个去学门手艺。
有门好手艺傍身,就不用看老天爷脸色,不下雨就没有粮食吃。
看看思情丫头,去城里待几年,自己模样变漂亮不说,找的男人模样也漂亮,最重要的是荷包变鼓了,买那么多东西眼睛眨都不眨,可见种地没有盼头。
“额想跟乡里滴白跛子学杀猪!让额们家以后月月有肉吃!”杨有官想也不想地说,语气异常坚定,看来他心里对以后的生计早有打算。
王秀兰非常自豪和满意大儿子这么小就知道干什么活有油水可捞,随她,脑子精滴hin。
“学杀猪好,杀猪挣滴多。乡里哪个生产队杀猪不是找白跛子?杀完猪,不仅给工钱,还要塞给他猪肉当谢礼。”
“对,额去看过白跛子杀猪。杀完猪,猪尾巴、猪血、猪下水那些,白跛子想拿就拿。”
“狗日滴,学杀猪好!”
……
母子俩聊杀猪聊得像打了猪血那样兴奋,杨思情走进来,杨有官马上改口高兴地喊她:“姑!”
杨思情哎一声,掏出兜里用油纸包裹的话梅,喂他一颗,拿一颗给王秀兰,自己也吃一颗。
王秀兰嘬着话梅说:“你进来干啥?出去陪你男人。”
杨思情懂循序渐进的道理,先不问户口本的事,先问杨思国吊死的事:“我进来问你我哥吊死的事儿,这个事儿扯上你们给我定亲那事儿,蓝巍本来就挺不高兴我定亲那事儿,我不敢当他的面问你。”
“你跟他说那事儿干啥嘛!”
“那事儿瞒不住。早不跟他说,这次回乡他也会从村里人口中知道。”
王秀兰想想她说的也对,问她:“你在北京咋知道你哥吊死滴事儿?”
杨思情瞎七八说:“我去年年末在北京偶然遇上这边的老乡,这才知道我哥早两年就吊死了,过完年就马不停蹄回乡看看你们。”
王秀兰悲从中来,大吐苦水:“你个木有良心滴,那年寄信到生产大队,连个北京地址都不写,额想跟你说你哥滴事儿都木有地方说,你哥滴丧事还是拿你寄滴二十块钱办滴。办完丧事,家里就彻底断顿咧。他们仨饿得一天到晚哭,额那阵子挨家挨户讨饭,到大队闹了好几回,队里才肯赊点粮给额们家。”
一想到那段不是人过的日子,她就直掉泪,拉起围兜擦泪。
杨有官看顾着火塘里的火,默默听她们说话,火光在他早熟的小脸上闪耀。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杨思情深入问,“村长家怎么欺负咱家的?能把我哥气得到他家上吊?”
王秀兰借着擦眼泪的动作遮掩变虚的目光:“你哥都死咧,还提那些干啥。后面有政府给额们做主,杨大根再不敢欺负额们孤儿寡母,现在不是过去旧社会咧。”
杨思情听出她话中的微妙。
前头她一提杨大根的名字就咬牙切齿,现在让她说欺负经过,她却避重就轻,里头难道有她不敢告诉小姑子的事?
杨思情决定过后探探其他人的口风,兴许能问出个她的把柄出来。
第五十三章 两个影后
◎宰的就是熟人,这叫杀熟。◎
王秀兰为不让她再追问她哥为什么上吊, 转移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你男人在部队是干啥子滴?”
“他是开车的。”杨思情说出给蓝巍精心安排的人设。
她这个未来人对这个年代的热门职业似懂非懂,在她的认知中,司机是既普通又辛苦的职业。
哪想王秀兰一听蓝巍是开车的, 激动的反应跟现代丈母娘听到女婿是医生律师的反应, 那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真滴呀, 他真滴是开车滴呀!开车好哇,大队采购员就是开车滴, 工作就是开着车去外乡、镇上买东西,不用做脏活、累活, 坐在车里舒舒服服滴,一天照样给他好几个工分。”嘴巴伸到杨思情耳下小声说,“额听说采购员利用开车,在各个村里倒卖东西。出一趟车,光油水就捞咧不知道多少。”狠狠摔打盆中的玉米面,声音大回来, “狗日滴, 怪不得他家日子过滴那么殷实。”
杨思情陷入无言。
她吃了一知半解的亏,把蓝团长的人设定高了,早知道应该说蓝团长在部队是喂猪兵!
蓝巍:我是没少喂你。
王秀兰惦记着大儿子缺钱拜师学艺的事, 说话内容开始往这上面引:“思情丫头,你在大城市找咧个好男人,你哥死之后家里滴情况你也看到咧,你哥滴三个娃儿是你们杨家滴根儿,你这个姑姑要多关照他们一些。”
她一卖惨, 杨思情就猜她后头准备吸血, 心里翻个白眼:“杨家滴根儿”这种不要脸的话也就是说给我这个不相干的替身听听, 我只当听个别人家的热闹。要说给杨思情b听, 就凭她那个泼辣阴毒劲儿,非当场掀盆子跟你这个爬灰的嫂子对骂不可。不对,杨思情b要是知道他哥早就吊死了,她在老家这边彻底没有亲人,她才不会回来管你们四口人的死活。我要不是为了蓝团长,我死活也不想过来认亲。
杨思情在心里吐槽着,脸上迅速伪装起笑容,学着杨思情b的说话方式,跟王秀兰推起太极:“嫂儿,我们在北京过得也不殷实。别看我们这趟回家买的东西多,那都是打肿脸充胖子,毕竟我离家几年,回来一趟肯定要体面些,做给村里人看,你脸上也光彩些不是。(话锋一转)不过你放心,我哥的三个娃儿有什么难处,我们肯定会看着帮的。”
王秀兰斜眼睨着她冷哼一声,果然是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叫她照顾侄子们一些就这么不情愿,白眼狼。
假装没听出她话中的不情愿,明着跟她说:“既然你这么说咧,额就跟你开口咧。官儿他想在乡里找人学门手艺,学嘛,肯定是要交学费滴。”
她果然开口吸血了,正中杨思情下怀。
“嫂儿,不瞒你说,我跟他还没扯证呢。他妈嫌我是个外乡农村人,老给他吹耳旁风。我怕他哪天耳根子一软,这门亲事就黄了,想赶紧把证拿到手。”
王秀兰听得心里同样一紧。
在她看来,小姑子这种贫下中农能嫁给一个当兵的北京城里男人,不亚于他们杨家祖坟冒青烟,比嫁给杨大根的哑巴儿子强千百倍。
她的亲事要是黄了,老家这边的他们的好日子也要跟着黄。
只有她在外边过好了,老家这边的他们才能跟着鸡犬升天。
“那你咋不赶紧跟他去扯证?是他妈不让吗?”
“你知道北京嘛,首都,主席脚下的政府工作认真,不敢有任何疏忽。我没有户口本,人家同志死活不让我们登记。嫂儿,我们杨家的户口本你有收着吗?”
杨思情总算把这趟下乡的主要目的给点明出来。
“户口本……哦对对对,你滴户口那年放在你哥滴本本里面。”王秀兰翻起眼皮寻思,“户口本收在咱家哪里来着……这样,额忙完就给你找去,肯定就在家里,丢不了。”
杨思情为提高她找户口本的效率,向她表态说:“嫂儿,官儿学手艺的学费,我跟他商量商量,争取让官儿早日去学。”
王秀兰高兴坏了:“太好咧!额就指望官儿将来有出息,挣钱养额跟他滴弟弟妹妹。”
杨有官挺胸大声保证:“姑,额一定好好学!”
事情谈得七七八八,志得意满的杨思情离开灶屋。
早说过她一个未来人,不可能拿不下一个农村寡妇。
蓝团长预测得没错,杨姐果然轻敌。
她把王秀兰想简单了,以为只要利用王秀兰想让她出钱给大儿子学艺这件事,就能拿捏住她,让她乖乖拿出户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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