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醒在狼人之夜 第68节

    他们在早上保养乐器,在邻近傍晚灵感浓郁之时表演,每夜都是月洞琴和鹦鹉螺笛模仿月亮伴随着潮汐升起,而当夕阳西下便是用羊肠琴和桃心木管诉说着一对缠绵心碎的恋人离别。
    淑女号的水手们早就一哄而散下船去鬼混,只有船长的老水犬趴在甲板上晒着夕阳的余晖,牠忠心却也很机灵,从不进去船长室,最多就在门口的顺风处守着主人。
    莳萝放下芜菁,试着伸手拍拍牠。狗狗看到莳萝先是欢快地摇摇尾巴,但一瞥见穆夏,尾巴很快下垂,侧着身子一副随时要逃跑的样子。
    狗狗黝黑的眼睛水汪汪的,牠大概是在恐怖的狼祖宗与亲和动物的月女巫艰难抉择。
    穆夏看了一眼那只狗,眼帘低垂。老狗突然鼓起勇气,摇摇尾巴朝莳萝走过来,少女终于碰触到梦寐以求的毛茸茸,二话不说,开摸。
    从耳根的绒毛、沿着柔软的耳廓形状搓揉抚摸,狗狗发出满足的呼撸声,就像被定住七吋的蛇,半磨半蹭,整个身瘫软在少女身上。
    多么令人怀念的触感啊,莳萝顺势摸了摸牠的毛肚子,狗狗仰着脑袋,舌头歪一边,兴奋的尾巴拼命扫地,说要有多憨就有多可爱。
    一旁的芜菁不满被无视,很快就伸长脖子钻入少女的胳膊,莳萝被这群毛茸茸逗得呵呵笑。
    夕阳是温暖的,它渗入狗狗的鬈毛,还有白鹅的羽翼,莳萝找回了力气,抱起她的使魔。
    月女巫重新站起身,对她另一个强大可靠的使魔请求:“苏珊一整天都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你能陪我去码头看看吗?”
    穆夏盯着那只老狗有些楞神,听到莳萝的话,自然是点头同意,但也没多问什么,似乎是兴致不高,毕竟他和厨娘并不像莳萝那般热络。
    但莳萝莫名从少年的视线中感到了一丝……委屈?
    女孩走在前面,没注意到身后的人慢下脚步。
    此时的老狗露出肚子仰躺在地上,维持被少女抚摸的姿态,牠这会一点害怕也没有,甚至懒洋洋抬了一眼给狼祖宗。
    “狗就是狗,没有出息的东西。”年轻的狼骑士轻蔑地冷笑,柔和带刺的语气彷佛含着一根针,不知道是对着老狗,还是自言自语。
    金红色的天际线燃烧着夕阳最后的余热,橙红和绯红被靛蓝熄灭,夜幕开始降临,深海的黑潮和蓝汐逐渐湮没至头顶。
    若是以前,莳萝肯定会驻足欣赏这片日落美景,等待着月女神的光辉重返大地,但此时她只看到人间即将沉浸进令人窒息的黑夜里,躲藏在影子里的亡者终于得以在残月下喘气。
    亏月的每一晚对月女巫来说都是考验和折磨。
    令莳萝松一口气的是,当他们到达码头,那群亡灵已经离开了。
    莳萝左右看了一下,最后将目光放在那一堆层层迭起的橡木桶山。
    黝黑的木身散发着陈年的香气,与四周的鱼腥味混合出一种令人作呕却又上瘾的气味,从早上到下午都没有人移动过这批看着索价不斐的货物,亡灵群似乎就是围绕着木桶…….
    莳萝才刚踏出一步,身后却一个用力猛地拉住她。
    见少女皱眉,穆夏很快放松力道。
    他一边拉着莳萝往旁边走,一边低声安抚:“莳萝,一会就要天黑了,今晚宵禁会更严格。我去找苏珊,妳先回船上,我很快就回来。”
    少女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了,任少年拉着走。他走得很快,莳萝跌跌撞撞跟上,两人走上船板……
    “木桶里面是什么?”
    莳萝突然反手拉过对方,她细细打量穆夏的一眉一眼,不肯漏掉任何一丝变化。
    她捏住对方的手臂,近乎肯定,颤抖地问:“里面装的不是酒,是不是?”
    穆夏抿着嘴,眼眸是绿荧荧的光,里面似乎凝着一条明亮锐利的金线。他比白天更警戒也更为强壮,毕竟在黑夜中活动的不只是亡魂、精怪,还有狼。
    “莳萝,回去船上,今夜不要进城。”
    作者有话说:
    狗狗:呜呜,好可怕,但还是想求摸摸
    小狼:哼,小爷不跟你计较。
    被莳萝撸完后
    狗狗:好爽好爽…..
    小狼: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我不羡慕
    第八十四章 恐惧女巫
    ◎谁已经不是重点,莳萝只想知道那是人吗?◎
    莳萝看过死人, 那位坚强可爱的母亲,柯尔夫人。
    但那时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看着那张惨白茫然的脸孔, 想到的是女人充满朝气的笑容和认真的眼神。在莳萝看来柯尔夫人只是暂时睡着了,她打从心底没有接受对方的死亡。
    而现在, 莳萝完全没有勇气去看酒桶里的东西, 去对照那一张张惨白沉默的面容。
    她握紧拳头, 甚至不敢看穆夏一眼,头也不回离开码头。
    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脑袋嗡嗡叫着,彷佛有无数人在斥责她。
    莳萝仓促地回到舱房内,来到熟悉的窗台前。夜风从幽暗的河底探出冰凉的手指,若有似无扫过肌肤,让她不禁打了一个颤, 这才发现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莳萝也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刚才在穆夏面前逃跑了!
    冰冷的恐惧才刚滑下背脊,胀红的羞耻立刻充斥上脸颊,她在冰火中煎熬, 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世界上, 一点渣渣都不要剩。
    【莳萝?】月桂降落在她肩上,就如它所说,月光下的翅膀彷佛发亮的丝绸, 已然重获神采。
    莳萝就彷佛溺水的人看到月光的倒影, 下意识求助:“月桂,你替我……替我去去看看……”
    大概是察觉出自家女巫的状态极差,这次月桂没有多说什么, 就立刻飞出去了。
    芜菁摇摇晃晃走来, 莳萝将牠拥入怀里, 这是每次伤心难过的习惯,少女将整张的脸埋进这个活体羽绒枕,想将思绪抛置云端之外。
    那个曾经敢面对一整城狼群的女巫突然变得好小,她刚才在穆夏面前就像个吓坏的小女孩。当月亮被遮蔽,一切不再神奇,哪怕一个晃动的影子都能将她吓得六神无主,莳萝突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助的感觉;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感觉。
    此时已是日落,远岸的灯火早早在星光升起前亮起,诗人的羊肠琴来到最后的结尾,恋人终究生离死别,凄艳哀怨的余韵模仿着河底働哭的水妖。
    残缺的月亮像一抹露齿的微笑,嘲笑着月女巫的衰弱和无能为力。
    从窗口看出去,码头挤满了人,这次是活人,莳萝很确定。
    红铜映照着白银,灯火折射其上烨烨生晖,全副武装的骑士们维持着码头的秩序;天蓝色的教会披风很好认,上面用珍珠和蓝宝石绣出璀璨夺目的法槌之剑,彷佛与另一面张牙舞爪的黑色旗臶在风中打斗。萨夏的主人,霍尔卓格的家徽是一面宝剑贯穿的黑狼首,哪怕狼嘴被剑贯穿,它依然张大嘴咆哮,像是要吞噬那片澄澈的蓝天。
    莳萝记得克丽缇娜告诉过她,都城的巡骑团是由圣堂和家族骑士各出一半人力组成,当然,如若贵族比较强势,那就辖下骑士多一点,反之亦然。此消彼长,就像日和月,王权和神权互相利用也相互竞争,她想到莱斯特家族,不禁好奇穆夏现在是站在哪一边的。
    莳萝试着去寻找他的身影,但那位狼骑士再怎么强壮,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下子就被湮没在人高马大的骑士团中。莳萝下意识数了数,绣有红玛瑙眼睛的黑狼头虽然看着慓悍凶狠,但数目比圣堂的法槌之剑少许多,远远看去就像三三两两被围剿的孤狼。所以才是圣瓦西兰,不是萨夏。
    莳萝没有等太久,月精灵轻盈地从窗口飞进来,像是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在少女手中。
    它忠实地转告了现场情况:“七个女人,五个男人,还有六个孩童,一个婴儿。”
    尽管已经冷静许多,但莳萝依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她几乎可以想象,那些“人”被塞进陈年的橡酒桶,口鼻灌满陈旧的酒渣,放置在腥膻的渔港码头,一层层气味互相掩盖,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有被任何人怀疑。如果不是月女巫看到了,他们也许会被放置得更久,或者像货物一样被搬去某个需要的地方……
    “等等,酒桶上印有贵族家徽。”她喃喃自语,抬头问月桂:“你有看到图案吗?”
    月桂摇摇头:“他们发现是尸体后,就立刻把桶子搬走了,我来不及看。”
    莳萝不由得失望,不是对月桂,是对自己。她不应该逃跑,如若她留在原地,也许可以发现些……
    “妳看到的那些鬼魂确定就是他们?”
    月桂的话提醒她,莳萝强迫自己回忆当时的场景,夕阳下的身体如透白的烟雾,,无主的亡魂不再被日光压制,他们沉默地守在自己的尸体旁边,看着来来往往鲜活的行人,而他们的身体却像是蝉茧般蜷缩在酒桶内。突然,其中一个女孩看到她了,其他鬼魂也纷纷抬起头…….
    莳萝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虽然她恨死这个能力了,但也许她可以从鬼魂中问出些什么?
    少女还在沉淀思绪,眼角却瞥见一道黑影。
    “谁?”
    房间内不知何时已经不只她一人,舱室的灯光一明一暗,一道漆黑的身影堵在狭小的舱门口,微弱的光线无法照清楚他的轮廓,只看得出那人很高大,将舱门口堵得密不透风,但莳萝完全没听见脚步声,她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谁已经不是重点,莳萝只想知道那是人吗?
    “小姑娘。”
    粗哑的声音略微耳熟,莳萝细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之前在后甲板上和自己说过话的水手。
    男人生着皮肤黝黑,身材结实,几乎与影子融为一体,莳萝不敢大意,虽然上次谈话愉快,但眼见对方突然跑进客舱,船上只剩下船长和几个老人,莳萝还是悄悄提了一个心眼。
    “对了,上次还没问你的名子?”
    “我叫亚当。”
    莳萝快速回忆,平日爱说荤话的水手似乎没有一个叫亚当。
    “我叫莳萝。”
    眼前的亚当依然系着水手专用的黑色领巾,露出结实的手臂布满伤痕。莳萝猜对方刚结束工作就赶来了,因为他身下积了一地的水渍,脚步拖曳出一道浅浅的苔痕,对比其他到处鬼混的同事,可说是相当敬业认真的水手了。
    莳萝不再那么紧张,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迫不及待:“妳找到苏珊了吗?”
    “嗯?”
    这次的亚当完全没有谈天说地的闲暇心情,他难掩焦急问:“我听其他水手说妳早上就在找苏珊了,妳有看到她回来吗?”
    莳萝被问住了,她被那些亡魂下得六魂无主,完全忘了这件事。这样的话,苏珊已经下船一整天都没回来了。
    “也许她喝醉了?在酒馆休息?”一般船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延迟上船,莳萝不想大惊小怪,毕竟总不能把苏珊一直关在厨房不让她走。
    只是她也说不上是要让自己安心,还是想安抚眼前这个明显乱了分寸的大男人。
    “不、不可能,”亚当立刻否决,他似乎越发狂躁不安:“苏珊早就在圣堂发誓戒酒了!她不是一个人离开的!这阵子一直有人在骚扰她,她应该是跟那些人走了,我早该知道!”
    莳萝面色一凝,她端坐起身子:“你说什么人骚扰她?”
    亚当慌乱地回想:“几个女人吧?她们看起来像贵妇人,坐在那些花船和游船上,拉着苏珊说一些狗屁事,还想让苏珊跟她们走,我那时候早就觉得不对了!”
    莳萝想到那些被封装在酒桶的尸体,又想到下落不明的苏珊,熟悉的恐惧感叫她窒息。
    只希望四十八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同样适用在这里。
    她追问:“你那时候没有提醒她吗?还是问几句那些女人的身分?什么讯息都好!你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清楚,我们一会去找船长!”
    莳萝心乱如麻,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萨夏有宵禁,等天一亮,我们立刻……”
    “没时间了!他们不会让妳下船!”
    “什么意思?”
    高壮的男人像是一头焦急的大熊,无能为力地在原地徘徊绕圈。
    “那些骑士随时会封锁港口,到时候船上的人不能下来!城内的人不能上船,直到骑士们调查完那些已经死透的尸体!”
    舱室内一片死寂,莳萝死死盯着亚当,她知道自己背靠窗口,只要翻过身就可以直接跳河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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