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难不成那地下魔宫中的画卷,并不是宋寄词安排的,而是你准备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相当于是谢惊安救了他们一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有意还是偶然?
一瞬间,明黛只觉得脑子里混乱极了。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却没能抓住。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重要吗?”谢惊安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与其思考这个,唐道友不如再好好琢磨琢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又或者,你还有什么话想同他们说?”谢惊安大手一挥,水中的画面再度变幻起来。
明黛下意识地偏头瞧去。
夜很黑,水也很黑,画面中的火光却很亮,粼粼波光中,绚烂如白昼,却让人无端生寒。
她看见了守在小豆丁身边寸步不离的几个小徒弟,也看见了率领众弟子与魔奋战的师兄,甚至还看见了与犽一起并肩作战的奇安、与百姓一起守城的宗氏兄弟,以及……浑身是血却仍旧坚守承诺,一步也未曾后退的江淮声。
哭喊,厮杀。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自其中闪过,一个个宗门挺身而出,一道道身躯接连倒下,一座座城镇崩塌……
整个修仙界,无一例外,全都被卷入了这场天地浩劫之中,而谢惊安只是站在山巅上,静静地看着,姿态从容,仿佛万事万物尽在他的主宰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地隐隐震颤,波涛也越发地汹涌,不停地冲击着山崖,雷声轰鸣之间,周遭的魔气不断躁动,灵气却变得越来越稀薄,风雨呜咽中,夜色沉得仿佛要将人彻底吞没。
山河震颤,广厦将倾。
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末日的到来。
怎么办?
若是寻常人在此,恐怕早就已经崩溃到六神无主。
可出人意料的是,真到了这种时候,明黛竟然出奇地冷静。
她不怕死吗?
怕,不光怕死,还怕得要死。
可一想到身后还有那么多的人,她便怎么也说不出那个“怕”字。
哪怕此时此刻的她,早就狠狠地跌入了泥潭之中,经脉破损,伤痕累累,狼狈地不成样子。
但她还是忍着疼痛捡起了手边的剑,带着一身的血与泥,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动作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声音虚弱但语气却分外坚定。
“你刚才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说过……我会想尽办法阻止你,直到最后一刻。”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忽然猛地提了一口气,再度引剑而上!
青色的虚影自她身后盘旋而起,清亮的龙吟声直冲天际,所过之处黑雾退散,大有斩尽天下邪祟之势!
可谢惊安见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唐道友不会让某失望的。”
他抬手拂上那断琴,浓郁的魔气自他指尖流出,与那些断裂的琴弦缠绕相连,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构架出一架新的古琴。
一半为木,一半为魔。
他垂眸拨动琴弦,十指翻飞之间,激昂的琴声再度响起,绵绵之力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那青龙尽收其中。
吼——
两道磅礴的力量在空中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轰鸣与雷声交织,湖水在崖下冲激荡,似要将这天也翻破了去!
谢惊安略微有些惊讶。
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说:“唐道友倒是要比某想象中的厉害些。”
明黛如今只有元婴修为,谢惊安却是早已臻入化神多年,二人之间少说相差了两个境界。
谢惊安原以为,经历了之前那小半个时辰的消耗,明黛应该已经没了力气,却不想她竟然还偷偷藏了一手。
谢惊安:“可惜,到此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青年忽而抬头向远处望去。五境四海之内,无数道魔光拔地而起,直冲贪狼!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无尽的黑暗将山川尽数吞没,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全部化为乌有。
阵法,终究还是启动了。
于是,天崩地暗。
但——
“抱歉,我不这么想。”
虚空之上,女修手持断剑疾行于风暴之中,染血的红色发带在风中猎猎飞舞,漆黑的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与沉着。
身为每年奔走在考试前线的人民教师,明黛哪怕再着急,也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孟应的神魂之力是弱,可她之所以要特意将她从镜中世界带出来,却并不只是为了让她来动摇谢惊安的道心,更是因为——
知徒莫若师。
身为师父,孟应足够了解对方。
她清楚谢惊安所有的招式路数,也清楚他的所有弱点,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有些习惯,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明黛手中还有妄镜——传说中,能够【沟通天地,破除魔障】的妄镜。
“启!”
就在天地破碎的那一刹那,山崖下方的沼泽中忽然亮起一道白色的光柱,瞬间破开水面上的重重魔障,如同混沌初开!
原来,早在入境之时,明黛便将那妄镜沉于沼泽之中。
谢惊安借着水面冷眼睥睨众生,却不知在那水面之下,命运的天平也正在慢慢倾斜,直到镜启的那一刻,终于爆发!
“若非唐长老无私教诲,我等绝无今日,青山峰弟子,愿以毕生修为,助唐长老一臂之力!”
“蓬莱自立阁起,便以匡扶正道为己任,阁主已经走错一步,我等不可一错再错,今日立誓为证,全门上下,愿倾尽一切助唐道友扫清魔障,还世间一片安宁!”
“阿弥陀佛,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梵刹一百零八僧也愿祭出功德助唐施主一臂之力!”
“我合欢宗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却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这种热闹之事,怎么能少得了我们?众弟子听令!”
“废话少说,伯都儿郎何在!”
“青羽谷……”
“御兽宗……”
……
冥冥之中,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道金光朝她聚拢,最终演变成磅礴的力量,注入她的神魂之中。
功德金光护住了破碎的经脉,明黛的修为也开始飞速上涨,元婴中期、后期、化神、渡劫……
只差一点,便能步入大乘。
那一刻,金光将二人笼罩,整个世界也变得安静下来,落入虚空之中。
风停了,雨也不见了。脚下的大地变成一片虚无,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以及她手中的那把剑。
于是她长眉一凛,毫不犹豫地将剑刺了出去,直奔其命门!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任何困难,那把断剑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刺进了谢惊安的胸膛。
甚至没有一丝闪躲与反抗。
明黛直觉不对,猛地抬起头:“你——”
谢惊安垂眸轻笑:“某果然没有看错人。”
明黛大惊。
她急忙想要收手,却已然来不及。
金光耀眼如裂,剑气将人寸寸凌迟。
无数黑气经由伤口的缝隙争先恐后地钻入谢惊安的体内,明黛下意识地想要将剑抽出,却被谢惊安紧紧握住了剑身。
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滑落,非但不肯松手,反而还将那剑身握得更紧!
他竟是一心寻死!
见明黛眼中震惊之色,青年忽然低低地笑了:“抱歉啊,又一次骗了你。”
“你说得对,孟应是我师父。”
“她不惜想要守护的世界,我又怎么可能轻易将它毁灭?”
“千百年来,魔灵纷争不断,阿应也好,宋寄词也好,我们这些人已经走过了太多的弯路,我原以为,只有覆灭,才能重来。故而设下魔阵,妄图以此身为引,借苍生之力,燃尽万物之恶。”
“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阵法一经启动便无法逆转,万魔之力都汇聚于此身之中。时代的变革需要英雄,所以我必须死在你的手中。”
“……谢惊安,你果然是个疯子。”
“唐道友又何尝不是呢?”
“常言道,置死地,而后生。”
“今日借道友之手,以此身饲魔,希望你,能比我们走得更远。”
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惊安笑着握住那断剑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之中!温热的鲜血飞溅如注,黑雾化作无边业火将其燃烧。
冥冥之中,先前那道“被毁去”的神魂终于冲破封印,将他拥入怀中,却又失之交臂。
大火顺着阵法蔓延,点燃世间所有邪魔妄念,黑色的灰烬与白色的轻烟缠绕,飘飘渺渺,最后终究消散于天际之间。
明黛怔怔地抬起头,却发现天边至暗之处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细微的光,像是一双双无形的手,终将这长夜撕破。
于是乌云散去,风停雨息。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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