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抱着对方走入小院,坐在了那棵玉兰树下。
初秋的玉兰树,还是一片浓绿。
树下的草地也未发黄。
文清辞看到……手边的小案上,放着两只小小的玉杯。
而杯内则盛满了酒液。
“陛下,那是梅子酒吗?”
文清辞觉得,自己好像嗅到了一点熟悉的清香。
“对,”谢不逢一边替文清辞整理额间的碎发一边说,“你师兄说,你在谷内泡了梅子酒,还没来得及喝几口。”
文清辞猜,这句话一定又是谢不逢从宋君然的心声里听到的。
原话八成是宋君然在愤恨,自己师弟连梅子酒都还没来得及喝几口,就被谢不逢拐到了这里来。
宋君然也没少游历江湖,他早将各种方言里骂人的话,都学了一个遍。
也难为谢不逢从那些污言秽语中,寻找有用的信息了……
想到这里,文清辞不由笑了一下。
“爱卿笑什么?”
“没什么,”文清辞清了清嗓子,将视线落回了梅子酒上,“臣想尝尝。”
“它本就是给爱卿准备的,”谢不逢皱眉道,“但要等爱卿缓过来些才能喝。”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将一点点酒气,吹到了文清辞的鼻尖。
沉默片刻,文清辞忽然抬头看向谢不逢。
他忍不住问:“陛下,您如此支持臣,没有想过假如臣失败了,那当如何?”
语毕,文清辞不由屏住了呼吸。
身为皇帝,且能够听到世人心中恶念的谢不逢,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谢不逢忽然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低头吻了吻文清辞的长发,沉声于对方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假如成功,那朕便能与爱卿一道名垂青史。”
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
苦香似丝带,将两人缠绕。
文清辞的心情忽然紧张了起来。
“假如失败了……”谢不逢将文清辞的长发缠在指尖,接着微微侧身,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瞳喃道,“那朕就为爱卿,做一个昏君。”
第99章
谢不逢的话, 幸亏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文清辞顿了一下,忽然缓缓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爱卿?”
文清辞眯着眼睛, 看向了玉兰树枝叶之隙。
他的声音与平日里一样温柔、平静,但语气却格外笃定:“于医一道, 臣绝不会出错。”
“所以陛下恐怕是没有做昏君的机会了。”
文清辞目似点漆,如一汪幽潭。
往日所有的情绪,都藏在这黑沉的眼瞳下。
这一刻, 被玉兰枝叶切碎的阳光,尽数洒于文清辞眼底。
在顷刻间照亮这双眼瞳,生出细碎的光。
长发从谢不逢的指间滑开, 落回文清辞肩上。
谢不逢看到, 文清辞又垂眸笑了一下。
“况且,安平将军之事臣也是非管不可的, ”日光过分耀眼, 文清辞的眼睫被晃得微微颤动了起来,“若是臣不救他,这天下也再没有人能救他。”
说话间, 苍白的面庞, 似乎都生出了几分色彩。
文清辞的这番话,若是由旁人说出, 定会显得狂妄。
但从他的口中说出,却如事情本该如此似的寻常。
*
在之前二十年的时光中, “医”为文清辞人生的唯一主题。
决定手术日期之后, 文清辞更是整日手不释卷。
反反复复计算着麻醉药物的剂量。
他将皇帝陛下远远地抛到了一边去。
甚至差一点便又要将谢不逢遣回他过去常睡的榻上。
五日的时间过得格外快。
转眼便到了当日和安平将军约定的时间。
文清辞与宋君然, 还有其他几位太医一道, 在太医令禹冠林的目送下乘马车出宫, 入了将军府内。
安平将军府周围还和之前一样,被重兵把守。
早早知道消息的百姓,则围在附近的街巷边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
文清辞始终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直到进安平将军府,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文大人,一切均已准备妥当。”太医带着文清辞走入了新修的“手术室”内。
卫朝的床大多贴墙而放,床面宽大且设有床架。
这样非常不利于手术。
这几日文清辞一边在太医署做准备,一边托人按照自己画的图纸,做了一张新床。
新制成的木床,只有半米多宽,勉强能躺一个人,且比普通的床要稍高一点。
这样更方便医生从两边操作,不会出现弯腰探不到病人的情况。
安平将军府特意腾出了一间空房,那张床便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除此之外,房间的窗户也被改大了许多,之前遮光的花窗,已经被全部拆除。
进门之后,文清辞一边用火给银质手术钳消毒,一边问一直守在这里的霍一可:“将军大人禁食了多久?”
“回大人,已经有六个时辰了。”
“好,”文清辞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金属托盘上,侧身对霍一可叮嘱道,“一会你负责关注安平将军的呼吸,还有脉搏,并将这些数据告诉后面的医士,由他记于诊籍之上。”
“是!”
涟和之事,众人都看在眼里。
现下没有人能否认,文清辞的那一套理论,在处理时疫方面很有效果。
但是……开膛破腹摘除器官,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还是有些超过了。
也不是所有太医,都站在文清辞这一边的。
和态度向来暧昧,会和稀泥的禹冠林不同。
其余上了年纪的太医,均光明正大地对此表示不理解。
也有部分年轻太医,对此持怀疑态度。
文清辞单凭太医令与翰林的身份,便可以将这些声音强压下去,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今日文清辞来安平将军府时带的,均是自愿同他来到此处的太医。
其中大部分,都是去过涟和的。
手术前的准备已经全部结束,安平将军也吃了丹丸,陷入了昏睡之中。
确定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文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和宋君然对视了一眼,接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妥当。
文清辞的左手提笔还好,拿刀却格外困难。
这台手术需要用钩牵引开肝脏,因此只能由宋君然来搭手。
“开始吧师兄。”
“好。”
此时正是正午,刺眼的阳光落到房间里,正好照亮一室。
文清辞右手拿起银刀,缓缓在安平将军的右上腹肋缘下斜切开口。
血腥味瞬间溢满了屋室。
尽管早做过心理准备,但是包括宋君然在内的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这一刻皱紧了眉。
文清辞却始终面不改色,并不时开口,指挥宋君然按照自己所说那样,将肝脏和腹直肌牵引了开来。
“把纱布拿过来,放在这里。”
“是。”早有准备的医士,立刻按照他说的那样,将温盐水纱布垫在了伤处。
他回答得虽利落,但手上的动作,还是不免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没事,”文清辞缓声安慰般对他说,“出血不多,暂时没有大障。”
这是文清辞在此时代的第一场手术,意义非常重大。
只是他心中虽也紧张,但却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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