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随之沉默。
这个时代卫生条件不好,伴随着水、旱、蝗、震、饥、暑等等的天灾人祸,四时皆有大小疠疾发生。
文清辞从原主留下的书册中得知,单单前朝被记录入史书的大型疠疾,就有数十场之多。
这种事几乎年年都有。
无论官府还是百姓,早就司空见惯,甚至麻木起来。
原主常在此时出没于水疫发生之地,或为病患诊疗,或是解剖尸体……
他“仙面罗刹”的名号,便是那个时候传出来的。
白之远和宋君然齐齐想到了这里,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他们显然是在担心文清辞会在这个时候出谷,去永汀府附近。
白之远首先说道:“……呃,二谷主我虽然没有去过周围那座小城,但是从那些病患口中的话里得知,这似乎并不是一场水疫。”
“附近并没有暴发过洪水、大雨,河流水道等等,也未被污染。”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在文清辞的身边提起这件事。
文清辞当年的确曾吩咐他们,外出时多多留神这样的事。
所以他刚刚没有多想,和往常一样,直接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可是现在才想起,如今文清辞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往昔……
闻言,宋君然也跟着点头说:“你身体还未养好,这个时候出谷太过危险,况且那说不定压根不是水疫。”
知道文清辞儿时往事的他,明白师弟在为何执着。
可宋君然的确无法任由文清辞去冒险。
他忍不住补了一句:“且你之前答应我要待在谷内,不再四处乱跑。”
最重要的是,万一出谷以后撞见谢不逢怎么办?
一身月白的文清辞坐在原位,始终抿唇不语。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漆黑的眼瞳,令人难以辨认出其中究竟藏着如何的情绪。
就在刚刚,伴随着白之远的话,山萸涧里的记忆,又一次涌入了文清辞的脑海,他不由攥紧了手心。
文清辞想起了原主留下的一摞摞笔记,还有深深的执念。
如果他在的话,会置之不理吗?
不会。
原主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我……”文清辞停顿半晌,突然抬头看着宋君然说:“是不是水疫,要去了才能知道。”
在白之远说这番话之前的几个月里,文清辞的确未想过要出谷。
可听到这番话后,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从前宋君然从不会阻拦文清辞,但现在情况不同于往昔……
“你安心待在谷里,不要多想,”显然,这一次宋君然也不打算轻易妥协,“就你这身子,去了怕是给别人添麻烦。”
说完,宋君然便抱着自己的琴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拿着夏装回去休息,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呃……对对,”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个祸的白之远连忙说道,“况且我们也的确不知道永汀府那边究竟严不严重,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等二谷主您千里迢迢过去,可能人都已经痊愈了呢!”
“对,你看他们既然能够去永汀府,那便说明病的不重,当地医馆八成就能应付过来,”宋君然点头说,“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好好休息,练练你的手吧。”
他此番话语既是为了阻拦文清辞,也是真的发自肺腑如此想的。
“你们两个过来,”他转身对应那两个刚才偷看文清辞的小药仆说,“把二谷主送回住处,要是半途让他跑了,我可就要把礼物收回来了。”
语毕,那两个小药仆连忙上来,带着文清辞一起向他住处而去。
文清辞不再反驳,似乎是默认了他们的说法。
然而他心中的不安,却在一秒一秒地成倍扩散。
……自己真的不去永汀府附近的那座小城看看吗?
文清辞的心,重重一坠。
他攥紧了手心,直到左手再次发麻、泛痛,才想起将手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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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太医署侧殿。
太监将堆积成山的奏章送到了这里,供谢不逢批阅。
——当今圣上放着偌大的太殊宫不住,整天待在从前的太医署里已经不是秘密。
直至此时,太医署后院仍是禁地。
放下奏章之后,小太监忍不住抬眸看了谢不逢一眼。
新帝谢不逢大权专揽、乾纲独断。
和前朝几乎被架空的皇帝不一样,卫朝上下大事小情都得写成奏章,送到谢不逢的眼前让他亲自过目。
不得不说,无论世人如何在背地里谈论谢不逢的私德。
就当皇帝而言,他绝对是合格的。
奏章颜色由深至浅,代表着事件的轻重缓急。
此时已近子时。
谢不逢看上去仍没有休息的意思。
批阅完深色的奏章,谢不逢又拿来一本浅灰色的奏章翻阅起来。
过了一会,他的眉突然紧蹙。
明明刚才批阅深色奏章的时候,谢不逢的神情还自然淡漠。
可读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谢不逢莫不是从中看出了什么被压埋的大事?
清风透着窗吹了进来,房间内烛火摇曳,晃得人心神不宁。
小太监的心,也随着谢不逢的表情一起紧张了起来。
“都退下吧。”谢不逢握紧了手中的奏章说。
“是。”
下一刻,侧殿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断摇曳的暖黄烛火,照亮了谢不逢手中的奏章。
白纸黑字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谢不逢看到,奏章中写道,不久之前,永汀府附近一座名为“涟和”的小城,有疠疾爆发。
涟和是一个小城,四面临山交通不便。
这个时代车行缓慢,人口流动同样如此。
疠疾爆发多日,只有个别有亲戚在永汀府的百姓,出城去往该地求诊。
直至奏章写成,疠疾还未传出涟和。
奏章上的文字也因此简短得不能再简短,只做了最基础的描述。
似乎写奏章的人都没想到,身为皇帝的谢不逢会读到它。
按理来说,这对于身为九五之尊的谢不逢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但是今天谢不逢却不由一遍又一遍地将它翻阅。
受到文清辞的影响……谢不逢一向关注类似之事。
之前历代皇帝碰到此事,最多拨粮拨款,但是谢不逢除了那样做之外,还会将太医派往该地,协助处理。
今日他本该像之前一样,调遣太医前往涟和。
可是朱笔拿在手中,却迟迟未能落下。
夏夜的风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它将香炉里的青烟,吹到了谢不逢的身边。
就在谢不逢终于提笔,打算批阅奏章的时候,侧殿之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身配软甲的士兵,单膝跪在了殿外。
“启禀陛下,永汀府有事启奏。”
太医署前院戒备森严,除了个别太监与宫女扫洒值殿以外,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
而唯一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士兵,就是谢不逢派去紧盯医馆的那些。
……永汀府?
“进殿来说。”谢不逢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他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身着软甲的士兵走了进来,转身将殿门合上,接着再一次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启禀陛下,不久之前,有可疑之人前往永汀府医馆,并在那里住了些时日。”
说完,就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写满了字的小册子,双手呈了上去。
谢不逢按照兆公公所指位置,分别将人派往分散在卫朝各地的医馆附近,紧盯那里有无风吹草动。
他并未将真实意图透露给任何人。
只说让他们紧盯此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陌生人往来,全部写成小册送入太殊宫。
小册子中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白之远在永汀府中每一日的日程。
谢不逢一边翻看,那名士兵一边迅速为他说着重点所在。
“……启禀陛下,那名住在医馆里的人名叫‘白之远’,他前往医馆不曾看病,而只是暂住于此,在城内采买布料,制作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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