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钉着木闸的窗牖缝隙中折入,斜眏着长发雪肤的少年,他白衣严实,含情的凤目只在怀中的棋谱上流连,偶尔会望向木闸,在一片柔和的曦光中凝思。
连秦安静的时候,清绝的容色会被无限放大,每一次低眉都生动,简陋荒废的山庐中,藏着一个与此间格格不入的尤物,挥笔泼墨也难以描绘这时的蓬荜生辉。
云荇打量着他,也有几分理解,为何梁瑛等人会对这副皮囊着迷,可惜这个漂亮少年已经漠视她几日了。
最后的那次肌肤相亲,也许稍微扎伤了他,后来总是将衣裳裹得很严实,云荇只要欺身靠近,都会被淡漠地避开,但他也放弃了绝食,按部就班地洗沐与寝睡,没有让云荇操过心,没有再提放他离开。
甚至,也没有再跟她说话。
云荇现在默许他的一切,暂时懒得去掀掉他这层护甲,她有别的事要处理。
让暗镖检查了一遍山庐的布防后,她随其驱车离开了荒山,驶入沧州地头,拘禁连秦的山地本也属于沧州近郊,驱车入城不过半个时辰,云荇从前来过沧州,那时年纪尚小,人生地不熟,如今仍需要跟着老余图谱上的指引,才找得到江南书局。
当时顺势托老余查江南棋会的棋谱集锦册,理出了一点眉目,他有一侄儿供职都水监,棋会的棋谱由江南书局付梓刊印,今春沧州的船运往北载了一批书册,其中就包括南边各类杂谈,还有各赛会记谱的校订本,后来船因河道湍急侧翻,货全没了,虽然捞回一点,但字也漫漶了,如果重印,书局排期得到年后,加上漕运,来年开春没跑了。
年后都够蹉跎了,还开春。
云荇等不及要到来年才补往玶都的新货,直接趁休沐南下一趟,所以一开始,连秦会被她带到附近,就有周详的谋划。书局的堂倌得知她远道而来,仅是为了涵盖妇孺组的集锦册时,也很惊讶。
“别说玶都,就是咱们沧州书肆也是精选录更多,妇孺组哪有看头,就是增色添趣儿,几年前棋会倒是出过一个女子棋手,只可惜昙花一现,被退赛了。”
堂倌说得颇为惋惜,手却没闲着,在藏书阁上来回翻找了一会,递给她一本厚册。
云荇道了谢,凝神翻起来,堂倌侃道:“姑娘会下棋,来年也可报妇孺组露两手,虽说这组拼杀的观赏性稍弱,但也是北周少有的女子赛道,怡情养性嘛。”
云荇微笑:“我去不了。”
堂倌当她自谦于艺浅,正要劝慰,就听云荇问道:“妇孺组的评判怎么不是程叶了?”
扉页上评判那一列,妇孺组所对应的是完全陌生的人名。
堂倌顺着看过去,说道:“早就换了,程老据说身体抱恙,卸任得有好些年头了吧。”
云荇一愣:“那人去哪了?”
堂倌发笑:“这我哪知道,合着你着急要棋谱全本,是找人来了,再不济你也该寻他昔日朋僚去,书局可不顾这些。”
云荇自嘲道:“早年与他老人家有一面之缘,蒙受过恩惠,彼此间的联系仅有那一次,所以不自觉地还是找棋谱这儿来了。”
堂倌消化着她的话,所以她参加过棋会?看她如今也年纪轻轻,想不出程叶会向一个小丫头施恩什么。
云荇觉得无果,打算作罢离去时,忽又听他道:“要不这样,你可听过秋湖之约,咱们书局的宋校对,好像便是当年付梓时的校勘,他也通纹枰,就是心气傲些,这几日赶邻市订雕版去了,如果不急,可以过阵子再来。”
秋湖七局,她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谙熟于心。程叶与李詹当年在秋湖之畔龙争虎斗六局,各自盘稳叁回合,都对终局虎视眈眈,二人横戈跃马,刀光剑影,前后持续半个月的厮杀让已经致仕的程叶力困筋乏,终局时,秋湖甚至浇了一场大雨,程叶据说病倒在棋盘前,第七局也没能继续下去,时人根据残局的势态断为李詹优胜,秋湖七局成了李詹的收山之作,此后退隐深山,而落败的程叶,似乎没有多少人问津。
校勘莫非正是当年记谱,但细想,作为南边最大的书局,秋湖又在沧州,如果此处都没有头绪,玶都更不会有。
也许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云荇颔首致谢,堂倌摆摆手,从一旁书架的多宝阁中取来一本名册,让她记名,云荇落笔时,堂倌打趣道:“你不去寻他旧朋僚,莫非有什么过节?”
云荇把名册还给他:“谁说不是呢。”
堂倌笑笑,自然没当真,待她走后,才准备将名册收好,见纸上洇墨还没干的“云荇”二字,忽觉眼熟。
他皱起眉,思索着在哪见过,往书架上一顿翻箱倒柜,找到一本封皮起了毛边的簿册。
“癸亥年叁月……江南棋会主赛道前八…唱名录……云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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