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必须与他相投?

    日里莫说人,夜里不讲鬼,暮色交界时,说什么都灵。
    连秦就活生生站在眼前,云荇别过头,赵承旨见爱徒来了,没办法,嘱罚她誊抄棋经一遍,这才离去。
    赵承旨走后,原本躲在屋舍后大气不敢喘的棋社弟子,纷纷上前。孙榕松动着久立而僵的四肢,云荇更是跪得发麻,她试图站起,血液不顺畅的双腿勉力支着,险些一个踉跄,离她最近的连秦伸出手,却被躲开了。
    “不劳烦。”
    其他人知道他俩关系一般,都没出声,直到孙榕上前扶着人离开。
    周泗咂嘴:“你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咯。”
    彭英:“谁叫连师兄心善呐,犀霜下月将抵北周了,这关头还得分心替云师姐解围。”
    听到犀霜二字,连秦眼底闪过阴翳。但仍温声道:“无妨,我自不会懈怠。”
    见天色已晚,他便代行师令,督促众子弟回房歇息。好戏都散场了,众人一概称是,他们一向敬重这位温和出色的师兄,其实彼此都是平辈,连秦的年纪虽小,天赋甚高,待人接物又文质彬彬。
    而云荇作为棋社为数不多的女弟子,棋艺亦佳,无奈始终与连秦不对付,但连秦不会计较这些,众人心知肚明,近些年他在同辈中鲜有敌手,俨然有望在日后得到举荐,晋为翰林待诏,他的手谈生涯少有重挫,除却八年前那个随青渚高僧远渡而来的犀霜。
    孙榕搀着云荇回到寝舍,转身阖上门,说若不是连秦仗义,你还指不定被训到什么时候。
    云荇兀自走到书架前翻找棋经,道:“你要是吃了他给的迷魂药,就找他去,别来说给我听。”
    孙榕叹气:“说什么呢,不过…玶都又有哪家世族小姐不青睐他?善工书美姿仪,你的棋道在棋社之中也算佼佼,却与他总不相投。”
    还是来当说客的,云荇笑问:“与我何干,我就必须与他相投?”
    其实纵使她并不太关心下棋之外的琐事,也依稀知道连秦很受垂青。干脆不置可否,直接一句干我底事,反倒是最合理的应答。
    枰道棋社作为副学署,另有纲纪,根本不像其余什么诗社琴社这样闲养情操,再者书院那边也有三两自行集结的博戏小社,规矩要宽限得多,是以选择来此旁听的有,入社的却少。可绕是如此,书院仍有不少女弟子常常借故前来。
    除了才貌外,受人垂青还与他的身世不无关系,他的生母,故宁淑公主因难产早逝,生父前歧州刺史在沙场为国捐躯,唯余一兄长,子承父业,在漠北骠骑将军麾下当副将。
    自幼失怙,对谁又都礼数周全,难免讨得旁人心生怜意。
    孙榕软了语气:“总之下回别再忤逆赵承旨了…毕竟除了连秦,我们谁都说不上话,万一下次他不肯搭把手…”
    云荇拿起笔:“我要抄书了,这些事改日再说。”
    孙榕知她听不进,不多时也只好离去。
    烛火煌煌,映着一行行些许潦草的行书,棋经她早就烂熟于心。昔年为了学棋,从故乡淮州一路北上,至帝京玶都,寄住在表亲云家,她本家已没落,得益于玶川云氏在世族中始终有一席之地,借着云家表小姐的名头,能在集贤书院中进学。
    世族子女均能修业,但只有男子能从科考中取士,此制雷打不动,女子有才学仅是锦上添花。故而书院中能下棋的女弟子不少,但鲜有人会如她这般,同时投身棋社,那毕竟是极为繁重的事。
    约束已然这般多,却还要她逆来顺受,云荇握紧狼毫,落笔又重了三分。
    入夏后雨水频频,至清晨云雾方收。
    多数人仍在睡梦中时,连秦已被周泗的叩门声催醒,他披着乌发启门,单薄的亵衣堪堪遮住白皙的胸膛,叫周泗一时忘了要事。
    “何事?”他哑声问道,难掩倦容。
    周泗犹豫了一阵:“师兄昨夜又研读犀霜的旧谱至三更了?”
    连秦微颔首,算是回答。
    周泗轻叹,改说道:“师兄,你不久后将随夫子赴玶西对弈,一去不知几日才归,今儿能否给我补讲上回李詹的残局?”
    连秦没有拒绝:“午课原是云荇讲习,她昨夜回寝得早,你需知会她一声。”
    由棋力上乘的弟子,在每旬的首日轮流为师弟妹讲棋或温习旧课,乃是棋社的规制,这一旬恰好轮到了云荇。
    周泗不以为然地摆手:“她要抄棋经,能不能按时呈递都悬,夫子已经应承了下午让你来。”
    事既如此,连秦不再多辩,颔首答应。
    周泗兴致高涨,作揖正要离去,蓦地又回头补道:“师兄刻苦钻研,犀霜哪知这些年师兄进步之大。”
    言毕欢欣而去,周泗深觉自己给了对方一记勉励,没有看到门边人晦暗不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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