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继而纷纷大喜,双眼放光:“徐都统说得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说起来,陛下不是承诺过,京城解围后,要犒赏三军的吗?难道不作数了?”
“就是!患难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现在没有赏赐不说,反而要拿我们问罪?哪有这种事!”
皇帝从前的名声可不好听,现在虽然得了一场大胜,但稍有差池,眼下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威望,就有毁于一旦的危险。
徐都统满意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只要大家统一立场,禁军十万之众,足以威胁皇室安全。
就算是皇帝,也只有让步,杀秋朗以平息众怒的份。
除了他嘴上劝说众人的这番话,徐都统心中还有一番计较。
他身负爵位,又有郡王做姻亲,消息比别人要灵通得多。
他早就得知了皇帝派人在幽州俘虏中,选拔一些泥腿子青壮,编入禁军预备营训练的事。
又是清查名册,又是清退老弱,又是补充新兵,皇帝整顿禁军的目的昭然若揭。
徐都统深知这位陛下手段的厉害,内心深处,他并不想与之明面上发生冲突。
但是对方实在是太强势了,根本一点都不顾念他们的辛劳,连个平安退休都不肯给,用过就丢,未免太过分了。
能在朝中混到高位的,能有几个是面团捏的?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出身就高人一等的勋贵子弟。
他们这些代表着旧禁军势力的一方再不发声,向这位声望日益隆重的皇帝陛下,显示自身实力和分量,岂不是要被对方一点一点蚕食殆尽,生吞活剥了?
等到新军训练完,禁军经过大换血,哪里还有他们这些老资格站的地方。
还不如趁着现在,闹个大的。
就算皇帝不肯处死秋朗,至少也得把被对方抓走的将领们放了,不再追求那些本不该追究的事。
徐都统盘算着,无论怎么看,都是己方胜算大。
他心中大定,继续向其他人说道:
“更何况,吃空饷这种事,牵连甚广,我们要是完了,背后那些朝中大员、宫中贵人岂能坐得住?”
朝廷那些目中无人的大臣们虽看不起武人,但彼此利益一致时,必定会向皇帝施压。
“听闻前些时日,皇宫中可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逼宫,陛下再如何强硬,面对众多反对的声音,还不是照样妥协了?”
他越说,其他将领越是觉得有理,频频点头,纷纷放下心来,适才的恐慌不安之色一扫而空,露出释然的表情。
见时机成熟,徐都统冷笑几声,朝着众将领、指挥使,以及后方不明所以的士兵们,大声道:“诸位!”
众人的视线渐渐聚焦到他身上。
“日前,我们禁军为陛下和大启抛头颅洒热血,如今本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听见赏赐,底下的士兵们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可是陛下身边,有小人作祟,看不得我们禁军立下大功,要抢夺我们的功劳,害我们非但失去了应有的赏赐,反而变本加厉,当着我们禁军的面,抓我们的上官,杀我们禁军的人!”
“你们说,这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我们该服吗?”
什么?赏赐没了?还要抓人、杀人?凭什么?
他们不是刚刚获得了胜利吗?
内圈的士兵们你一眼我一语,一圈一圈传出去,越传越离谱。
底层士兵们不懂太复杂的事,他们只明白了一件事——有人要害他们!
几个指挥使立刻响应,鼓动着手下士兵们大喊:“不能!不服!”
“我们要赏赐!要严惩小人!”
一时之间,禁军大营喊声震天,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被惊动。
就连从俘虏营招募的预备役士兵们,都得了消息,纷纷赶来围观。
陆知也跟在人群里,朝着冲突的方向赶去。
更多人不明所以地被裹挟着,在几个统领和指挥使的带领下,满怀怒气地朝着秋朗所在的营地,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一场即将波及全军的哗变,迫在眉睫。
这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变乱,瞬间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各个营的眼线飞快向着四面八方传递开。
有人忧心忡忡,担心事情变得难以收拾,有人恐惧紧张,担心皇帝大开杀戒,有人喜上眉梢,等着看这位愚蠢的副统领和皇帝的笑话。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场禁军风波之上。
※※※
禁军营地中。
秋朗带来的一群红衣卫约莫有上十人,均着统一的制式暗红罩甲,肩绣双头蛟,腰别长朴刀。
眼看着禁军其他几个营的将官,带着手下好几千士兵气势汹汹赶来,将他们区区十几个人团团围在当中,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群起而攻之的架势,红衣卫们不由心里发怵。
秋副统领虽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反过来说,万一他自持武艺大开杀戒,杀伤了禁军将士,双方岂不是彻底结下死仇,将来如何坐得稳副统领之位?
红衣卫们嘴里发苦,对方人多势大,这种时候,希望这位高傲冷硬的秋大人,可变通圆滑些吧。
秋朗并不能听见红衣卫们的心声,他只是慢慢按上剑柄,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眼前充满敌意的人群。
那柄标志性的漆黑长剑,寒光四溢,光是看着就叫人心底冰凉。
千军万马他都不怕,岂会向这群乌合之众低头?
但是……
他左手还握着那本士兵名册——皇帝吩咐的事情,他还没做完呢。
平生头一次,秋朗感到一丝踌躇。
徐都统上前一步,声音嗡嗡如同洪钟:“秋副统领,我等尊称你一声统领,但并不代表我们禁军会容忍你随意践踏欺辱!”
“我等都是抗击燕然、守卫京城的功臣,听闻陛下在俘虏营中,亲自曾赦免了那些本该砍头的降兵。”
“还亲口称赞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勇士,试问,难道陛下派你来,是来杀我们这些功臣和勇士的吗?”
徐都统正义凛然的一番话,立刻赢得了身后士兵们的齐声喝彩。
“降兵尚且被饶恕,如今不过只是一些士兵没赶得及集合的小事,用得着揪着不放?我们的功过,自有陛下和朝廷定夺,轮不到你决定。”
“秋副统领,依末将看,劝你还是立刻将我的同僚们放了,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秋朗冷笑一声,握紧了剑柄。他本就沉默,更不屑做口舌之争,与这种小人诡辩。
见到他的态度,徐都统和一众军官们顿时紧张起来。
徐都统深吸一口气:“看来,末将只好得罪了……”
就在双方即将拔刀相向之际,远远的,传来一声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高大华丽的华盖仪仗之下,青年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冠冕博带,身姿挺拔,在灼灼日光中尤为显眼。
萧青冥在众臣拥簇下由远而近,看着众人伏跪口呼万岁,秋朗也默默矮身半跪,见到他来,便自然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萧青冥身量本就高挑,俯视人群时,一动不动负手而立,于无声中自有一股山峙渊渟的威势。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平身。”
他语态从容且平和,仿佛这近乎哗变的偌大一场冲突,和对他权威的挑衅,也不足以令他皱一皱眉头。
徐都统谢恩起身,小心抬眼看去的目光,同萧青冥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的一瞬,方才那股依仗人多势众节节攀升的气场,突然就凭白矮了一节似的。
他心中定了定神,再次细数己方拥有的筹码,顿时又壮起了胆子。
自己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势力盘根错节的一大群利益共同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硬撼。
徐都统平静下来,鼓起勇气看向皇帝,沉声开口,:“启禀陛下,我等有一疑惑,正要询问秋副统领。”
“哦?”
他决定先声夺人:“不知陛下,如何看待我们这些功臣?陛下在战前说的话,可否还算数?”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凝重,众人屏息敛气,四周寂静无声。
禁军所有军官和士兵们,还有新招的预备营幽州兵们,都紧张地看着萧青冥。
陆知藏在人群中,仰着头伸直脖子,透过人群缝隙,眯着眼睛盯着他。
秋朗抿直唇线,沉默的目光同样一瞬不瞬地注视他。
喻行舟和一众文臣武将,心中转过千般念头,也都静静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其实眼下这种情况,最优的选择莫过于牺牲秋朗,即便不杀,最不济也该降职,适当安抚禁军情绪。
所有人心中都在猜测,事态棘手至此,皇帝会站在谁那边呢?
是力保心腹爱将,还是顺势而为,笼络禁军人心?
喻行舟脸上没有丝毫不安和焦虑,他以一种饱含期待的目光,凝望着萧青冥的侧脸。
不知从何时起,他那颗早已失望到绝望的心,又隐隐重新跳动起来。
越是这种时候,内心便越会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他的陛下,这次是否还能继续带来惊喜呢?
半晌,众人有如实质的目光中,萧青冥倏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萧:呵,天真:)
第29章 军中扬威
禁军大营的空地广场上, 越来越多军官和士兵们闻讯聚集而来。不消片刻,皇帝亲临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朝野和皇宫。
广场上的人群隐隐分成了四波, 气势最凶的,是以徐都统等老资格禁军军官为首的禁军。
他们身后黑压压跟着上千士兵, 大多都曾在燕然军围城中,跟敌人城头血战,立下汗马功劳。
其次是人数最多的, 以幽州俘虏兵为主新招募的禁军预备营,以及一大群不愿意掺和高层大人物冲突博弈的底层士兵们,还有纯粹是从来没见过皇帝, 因为好奇, 想长长见识的小兵。
他们足足有大几千人,不敢靠的太近, 站在外围看热闹。陆知也是好奇的围观群众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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