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旧事
南部对于美的追求高于一切,从中心城音察邰特的建筑就能窥出一二。四周的高楼大厦多为浅色的圆拱形建筑,精巧而又雅致,街上来来往往的雌虫都留着长发,衣着光鲜,雄虫倒是不多见,偶尔看见一只,也是被家中的雌侍前呼后拥挡得严严实实。
相比之下,圣里埃小镇确实是穷乡僻壤。
罗伯特驾驶飞行器朝着第三区驶去,一边开,一边和桑亚说话:“拉塞尔阁下生病住院了,克罗尼议长正在医院照顾他,家里现在应该没虫,你们回去后先洗个澡休整一下吧。”
桑亚的雌父克罗尼任职贵族院议长,工作还算体面,不过萨利兰法往往以军权为重,这个位置在关键时刻反倒没什么话语权。
桑亚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家里,闻言只得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罗伯特摆手:“一家虫,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没过多久,飞行器就抵达了住宅区,缓缓降落在一栋漂亮的白色花园别墅前。桑亚一直记得家里的密码,他走到门口试了试,大门就“滴溜”响了一声自动弹开了。
桑亚看着里面的摆设,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家里的摆设都没变过,我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罗伯特帮忙把行李箱放在了门口:“你们这两天赶路也累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桑亚:“你不进来坐一会儿吗?”
罗伯特笑了笑:“行了,跟我不用客套,我真有事,等会儿要回军队述职,下次有空再过来。”
他似乎真的很忙,语罢和桑亚游阙摆手告别,驾驶飞行器匆匆离去了。
游阙见罗伯特离开,环视四周一圈,这才出声问道:“你家里环境这么好,当初怎么跑到圣里埃小镇去了?”
相比繁华的音察邰特,圣里埃小镇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乡下,桑亚家里的别墅楼漂亮精致,条件不知道甩圣里埃多少倍,何苦跑到那里去。
桑亚却转移话题道:“晚上再告诉你,走,我带你上楼看看。”
游阙只觉得桑亚当初离开必然有什么隐情,不过现在也不好追问,拎着行李箱和对方一起上楼了。
桑亚的房间在二楼,这么久不住,原本以为都积灰了,没想到开门一看,里面的床铺被褥都整整齐齐,看得出来肯定时常打理。
桑亚把箱子随便堆在角落,进屋走了一圈,拉开窗帘让光线透进来,一时有些恍惚:“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住这间房,太久没回来,都快忘了是什么样子。”
游阙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相框,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你的全家福?”
桑亚照这张相片的时候年纪应该挺小,看起来有些青涩,双手插兜扎着高马尾,酷酷的也不笑,不像现在,多多少少有些神经质的敏感和冰冷。
桑亚走过来,指了指最前面的两位长者:“这是我雌父和雄父,这两个小的是我亲弟弟,莱米和莱星,算算年纪……他们现在应该也进军部了。”
那两个弟弟长得和桑亚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精致漂亮,只是更为阳光灿烂。
游阙看了片刻,把照片重新放回桌上:“你小时候看起来挺酷的,跟你两个弟弟不太一样,你弟弟比你爱笑。”
桑亚掀起眼皮看向他:“怎么?你喜欢爱笑的?”
游阙以前活的随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笑不笑也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把相册重新放回去,故意摸了摸桑亚的辫子:“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桑亚当然不会笑,他不理游阙,扭头去收拾行李,从里面拿出了两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上:“洗澡换身衣服吧,晚上我雌父就回来了,打扮得整齐一些,给他留个好印象。”
游阙心想自己这算是上门见岳父了,难免有些不自在:“我要不要买点礼物过来,空着手好像不太好?”
桑亚心想这有什么好买的:“他们不在乎那些虚礼,安心住着吧,雌虫去雄虫家里才要送礼。”
游阙还是觉得应该买些东西,不过他初来乍到也不认识路,再加上现在时间太晚了,只能明天打算。
游阙走进浴室,随手解开衬衫丢到脏衣篓里,一扭头见桑亚还在弯腰整理东西,干脆伸手把对方捞到了怀里:
“一起洗吧,省事。”
游阙的身材不算夸张,但也绝不孱弱,肌肉分布得恰到好处,宽肩窄腰,平常穿着衣服看不出来,脱了才能看见精瘦的腹肌。
桑亚冷不丁被游阙扯进怀里,被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弄得头晕目眩,花洒打开的时候热气弥漫,他就更晕了,连自己的衣服什么时候被扒干净的都没发现。
“唔……游阙……”
桑亚搂住游阙的脖颈,被热水淋得睁不开眼睛,他埋首在对方颈间,一时情动顺着喉结向上亲吻过去,却忽然被游阙翻了个面抵住瓷砖墙壁,后背狰狞的伤疤一览无余。
游阙从后面抱住桑亚,喉结上下滚动,在他耳畔哑声问道:“你后背的伤怎么来的,告诉我?”
他从第一天看见的时候就在好奇这些伤,但桑亚就是不肯说,现在好不容易抵达南部,游阙心中的疑惑更是达到了顶点。
桑亚挣扎着想要转身,却被游阙抵在冰凉的瓷砖壁上不得动弹,耳畔响起了雄虫低沉严肃的声音:“说。”
桑亚抿唇回头看向他,睫毛上沾着水珠,唇瓣在热水的刺激下愈发殷红,衬着苍白的皮肤,难免让人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淋雨的场景:“晚上说不行吗?”
游阙敛眸咬了他一下,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就现在。”
他骨节分明的手从桑亚腰间缓缓上移至肩胛骨处,凹凸不平的疤痕仿佛在无声诉说当时的惨烈,连带着潺潺的流水好似也变成了温热粘稠的血液。
闭上眼,一片猩红刺目。
桑亚皱眉,有些不愿说,游阙却忽然低头吻住了他的伤疤,坚硬的牙齿和舌尖触碰到皮肤,引起一阵心慌的战栗,语气罕见温柔:“别怕,告诉我……”
桑亚闻言眼眶莫名有些发酸,他垂眸低头,指尖死死扣住瓷砖边缘,力道大得指节都泛起了青色。
雌虫没了翅翼,就代表着残缺无用,更何况他还杀害了雄虫,更是犯下了弥天大罪……
在这个以雄虫为天的时代,桑亚都不能确定游阙是否会真的不在意,但纸包不住火,总有瞒不住的一天。
他艰难吐出了几个字:
“那里……”
“是我的翅翼……”
桑亚的声音苍白无力,就像一个身处皑皑冬季的人,只能努力用想象和回忆描述那个早已逝去的春日。
游阙闻言这才想起,这个世界的雌虫都是有翅翼的,大概率就在肩胛骨的位置。他不自觉停下亲吻的动作,心中莫名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的翅翼怎么了?”
在战场上受伤了?还是……
“被摘走了。”
轰隆——
桑亚简简单单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将游阙砸得一懵,大脑一片空白。他瞳孔收缩,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什么被摘走了?”
桑亚察觉到游阙的僵硬,在水流中转身看向他,浴室内雾气朦胧,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身体却好似一下子凉了个透彻,由内而外,热水浇在身上都无济于事。
“我的翅翼被摘走了。”
桑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他面无表情攥住游阙的手,慢慢移到自己后背处,声音哑得不像话:“你见过南部雌虫的翅翼吗?”
“我的翅翼很漂亮,很多雄虫都想收藏。”
“真可惜,没能给你看看我的翅翼……”
他们的翅翼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被喻为是虫神的恩赐,可就是这样美丽的翅翼,却引来了数不清的灾祸。
桑亚自嘲扯了扯嘴角:“你当初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南部吗?我在军部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一个贵族雄虫,他趁着我在战场上受伤住院,买通医生剥掉了我的翅翼,这道疤就是当时留下来的……”
游阙闻言忽然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彻,他猜到桑亚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仇敌才迫不得已离开南部,却万万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桑亚的翅翼居然是被活生生剥下来的!
游阙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的指尖无意识收紧,甚至攥得桑亚有些疼,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几个字:“那只雄虫是谁?”
桑亚察觉到后背的痛意,却并没有躲开,他抬头看向游阙,面容在灯光下万分苍白,语气却十分认真:
“我杀了他。”
说是杀,也不恰当,剁碎喂狗也许更准确些。
那一瞬间,游阙清楚看见了桑亚身上泄露出的冰冷与杀意,一时愣在当场难以言语。雌虫却伸手慢慢抱住了他,指尖冰凉,身躯颤抖,就像漂浮在水面的孤舟一样无依无靠:“游阙,我恨他。”
“我恨不得他死一千遍一万遍……”
“但你不能怕我,游阙,你不能怕我……”
任何一只雄虫如果得知自己的伴侣曾经亲手杀过雄虫,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害怕,桑亚如此邪性,焉知哪一天他不会杀了游阙。
桑亚伸手抱住游阙,力道前所未有的紧,仿佛是担心对方推开自己。恍惚间好像有什么灼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眶掉落下来,只是混着水流感受不真切:“你知道翅翼被剥下来的时候有多疼吗,他们活生生挖掉了我两块翼骨……”
桑亚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游阙……我宁愿他们杀了我……”
“杀了我,也好过这样活着……”
他越说,身躯就颤抖得越厉害,仿佛又回忆起了当初躺在手术台上任虫宰割的痛苦,指尖险些陷入游阙的皮肉。
腰间尖锐的刺痛终于让游阙回过了神,他下意识抱住怀里颤抖的桑亚,心中震惊愤怒到了极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别胡思乱想,我怕你做什么?”
游阙紧紧抱住桑亚,低头在雌虫的脸颊处落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吻,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所有关切的言语都消失在了他们纠缠的唇舌间:“别怕……”
别怕……
游阙心想自己怎么会怕桑亚呢,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他身上,情况只怕不比桑亚好上多少。
他看得出来,桑亚家境不错,堂弟罗伯特都当了少校,桑亚此刻如果还在军部,地位只会高不会低,明明有大好前途,却被毁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谁能不恨?
游阙都替他恨得慌。
桑亚见游阙脸色冰冷骇人,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游阙,但我不后悔去圣里埃小镇……如果我不去,就遇不到你了……”
只是这场相逢的代价未免太过惨烈,并非游阙想要的。
“你杀了那只雄虫,现在回来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桑亚亲了亲游阙冰凉的唇:“我的档案现在是干净的,只要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他们就算发现了也拿我没办法。”
最重要的是,他的雄父病重,桑亚实在没办法无动于衷,就算有危险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来。
经过这一个插曲,游阙难免有些心乱如麻。他和桑亚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不知想起什么,又捋起头发照了照镜子,只见底下黑色的发根已经长出来了一些,只是不怎么明显。
桑亚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你照什么?”
游阙放下头发:“没什么,你不是让我打扮整齐点吗。”
桑亚走过去整理了一下游阙的衣领:“已经很整齐了,雌父他们会喜欢你的。”
克罗尼今天原本要上班,但因为雄主生病,就请了假在医院照料,所以下午的时候回来得比较早。
克罗尼把飞行器停在院子里,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屋,他正准备进厨房准备晚餐,免得在军部工作的莱米和莱星回来饿肚子,结果一进屋就敏锐察觉了不对劲。
家里的摆设虽然没有变,但陌生虫的气息却异常突兀,楼上偶尔甚至还会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克罗尼脸色一变:
难道是进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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