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为了联玉昭然若揭的贵重的身份, 而是——
遮天蔽日的雨幕之下, 她看到了联玉的气运。
磅礴的,压倒一切的强劲气运, 比早前她在宋玉书身上看到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浓重到快几乎要成为实质, 在他头顶的半空之中, 黑压压的, 赫然正是一条龙的形状!
马车驶动声响起,小巷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只有泥泞的地上留下的一些个脚印, 彰显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
半晌之后,住的近的街坊打着伞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这样恶劣的天气,街坊们虽不会外出, 但那些个金鳞卫整齐划一的声音却隐隐传了出去。
江月没什么心力应付,便只微微摇头。
他们也友善, 没再追问,只催着江月快些回去。
江月脑子乱糟糟地回到家,收了伞回到屋子里。
屋子里的陈设布置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床上多了一套联玉今日穿在身上的月白春衫。
也少了个人。
江月捏了捏发痛的眉心,已然捋清了思路。
她此行要渡的劫,是‘黑龙祸世’。
之前苦思不得其解,这方凡人世界只有生气,却无灵气。
人乃万物之灵,尚且不能修炼。又哪来的什么妖龙?
时人速来尊称皇帝为真龙天子,唯一跟龙挂钩的便也只可能是皇帝。
那黑龙……大概就是暴君?!
黑龙祸世,就是暴君发动战争,生灵涂炭。
江月突然就回想起那个被她送回原世界的穿越之人——
她说:“作者也太偏爱男配了,把他设计的又好看、又厉害,玩权谋心术差点把刚进朝堂的男主玩死……最后收不了场了,才草草写他旧伤复发死了……”
也就是说,这方世界原本的运行轨迹里,将有一个这样的所谓配角,和宋玉书发生纠葛。他好看,厉害,工于心计,有能力把刚进朝堂的气运之子打压住,还曾经身受重伤,最后死于旧伤复发,自然就是联玉……不,他是‘九殿下’,应当称呼他为陆珏才对。
而江月穿越来到这方小世界的身份,则也不是完全的偶然和巧合。
她本会嫁给宋玉书,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一起对付即将临世的暴君,还天下太平。
如今,宋玉书早在那穿越之人的影响之下,退了婚,欠下大笔聘财,要晚上几年才能进入朝堂。
而本该是配角的陆珏,却是实打实地被她调理好了身体,再也没有旧伤复发、短命横死的可能。尤其江月给他的那个保命丹药,就算他让雷活劈了,服下之后也能保他一口生气。
世间万物此消彼长,宋玉书消失的那部分气运,应当就是到了他身上。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就开始历劫,成为了局中人,还把自己的要渡的‘劫难’给养成了!
那她现在该做什么……去杀了他吗?了结因果?
这个年头才刚一闪而过,江月脑中越发乱的厉害,捏着发痛的眉心,抬眼发现衣衫下头压了几张纸。
上头的墨迹还很新,是写给她的。
他写了很多东西,说他已和附近的一个老秀才打过招呼,也考察过对方的人品。
往后江月可以按着书信上的地址去寻他来帮忙算账。
他还给了本地村子里的一个药农的信息,说几次收药材的时候,和对方打过交道,十分可信。
往后江月可以去联系他,让他负责在村子里代收药材,但也不要忘了货比三家,仔细斟酌。
另外,他还跟善仁堂的周大夫来往了几次。
周大夫在善仁堂的一众大夫里头算是医术出类拔萃,但他这个人太过耿直厚道,也跟江月似的,能不开药就不开药,有些时候甚至还倒贴银钱给穷苦的病患。见恶于善仁堂的东家。只是碍于他在病患之中声望颇高,且有那性情敦厚的掌柜作保,那东家才未曾对他做什么。
来日江月若想扩张医馆,招聘旁的坐诊大夫,可以和周大夫联系一二。
二人在医术上的造诣虽不同,但理念相合,且周大夫为人又重情义,和故去的江父交情匪浅,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他还说可惜善仁堂的那个掌柜祖上受过善仁堂东家的恩惠,并没有另投他人的准备。便只好作罢。
江月看到这儿,不由抿了抿唇,有些好笑。
这善仁堂也委实是树大招风,若陆珏再留个一年半载,怕是整个医馆的人才都给人家挖空。
她接着往下看去,联玉还提到了一个人。
一个街边的小乞儿,十岁出头的年纪,没有大名,附近的人都叫他瘦猴。
曾经江月义诊的时候,给他治过肚子痛。
这瘦猴当时也没跟江月千恩万谢的,治好了就跑了,却是个知道记恩的。
之前那几个苦力第一次从江记医馆出去后,路上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议论江月的容貌。
他跟着出了去,就看到那瘦猴手里抓了把土,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们。
后来联玉把他赶走,自己出手教训那三人。瘦猴却并未跑远,还知道给他把风。
“此子可用,但性情不定,需要引导……”
写到这儿,他突然顿笔,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
墨点旁边,只有仓促凌乱的、和前文笔迹完全不同的两个大字——‘保重’。
想来他在家里耽搁的工夫,就是在写这些。而快写完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那么些人。
他才就此搁笔,最后只来得及写下保重二字。
一封书信看完,江月也捋清了思绪——
或许原本的剧情里,陆珏必然会黑化成为一方暴君。
可这个临走之前,还花费了大量时间,事无巨细地来帮她安排琐碎事务的联玉,则也不是原来的陆珏!
那个又蠢又坏的穿越之人的行为也证明,这个世界的发展是可以更改的!
江月把书信叠好收起,却听门上叫人拍响。
她起身开门,便看到了浑身湿透、一脸焦急之色的熊峰。
江月正奇怪联玉都离开这儿回京了,熊峰怎么还在这儿。
却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沉声询问道:“娘子可见到了我家公子?”
“见过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见他被人接走。”
熊峰叫了声‘糟糕’,见江月面露不解,熊峰语速飞快的道:“公子本该是下个月和我们动身去往邺城,今日我们都在城外调度车马粮草,又恰逢大雨阻滞,我到了这会儿才进城,方才在角落处找到了被人打晕的齐家兄弟,便猜着出事儿了。公子走之前可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他未曾和我知会什么。”
他语焉不详,江月也是一知半解,但见他快急出个好歹来了,便也帮着分析了一番。
“我看到那些佩刀侍卫身上绣着金色鳞片,应当就是民间传闻的今上的亲卫——金鳞卫。另外还有个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的侍者,应当就是宫里的太监。联……你家公子还换了身衣裳。虽说那些侍卫打晕了你们的人,行为有些古怪,但若要对你家公子不利,应不会这般给他准备什么衣冠才是。”
熊峰知道的内情比她多,此时却是需要她凭借为数不多的信息,反过来安慰他。
“那难怪了,是宫中来人接他,若公子真的跟你说什么,反倒不好。”
这点熊峰都能想到,江月也能想到。
若让随行的宫人知道姓陆的子孙,心甘情愿地给她家当赘婿,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还不如表现的冷漠一些,撇清干系。
从方才街坊四邻云里雾里的反应来看,那些个侍卫也并未闹出什么动静,打探什么,此行只是接人而已。
熊峰这才镇定了一些,恭恭敬敬地给江月行了个大礼,“我要去追我家公子了,但会留下人运送金疮药,稍后会来取。劳烦娘子还按着前头说好的制完那批药。”
说完,熊峰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江月看了眼晦暗的天色,感觉到大概已经快午时了。
她虽已经没了吃席的心思,但终归是星河的满月酒,许氏等人还在等着她。
而且她留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她并不会武艺,也有家人,做不到像熊峰那样一心一意,义无反顾。
她随后就出了家门,上了穆家的马车。
再次回到天香楼,许氏只看到她一人前来,自然询问起来。
江月便只道:“回去的时候就看到熊峰上门,一脸焦急之色,想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联玉便跟着他们一道动身离开了。”
陆珏的身份,江月帮着瞒了下来,不然怕是真要把许氏她们吓出个好歹来。而且酒楼这样的地界,也实在不适合说这些。
“这孩子也是,再要紧的事儿也不好在这样的雷雨天出远门啊。”许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略显担忧。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很快依次呈送上来,江月脸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却是味如嚼蜡。
午后,雷阵雨彻底过去了,一行人就此分别,穆揽芳用马车送江月她们回梨花巷。
她看着江月情绪不高,猜着她是为了和夫婿分别而伤怀,便捡了话说道:“日前卫姐姐信上还说呢,可惜离得远,不能亲自来喝咱们星河的满月酒。”
卫姝岚虽然人没到,但知道消息后,也托人送来了长命锁,江月就努力笑道:“卫姐姐有心,我知道的。”
说到这儿,江月心下便也有了章程,说:“之前通信的时候,我都是托镖局送信,十天半个月的也不一定能送到……”
穆揽芳笑道:“早就让你跟着我走官家的驿站,你非说不好这样麻烦我。咱们还分什么你我的?你要给卫姐姐去信,直接给我就好。十天半个月都够你收到回信了。”
江月便点了头,跟穆揽芳道了谢。
回到家里,小星河已经睡成了小猪仔,许氏和房妈妈一并给他换下了沾了菜味的襁褓,就催着江月休息去。
江月回屋就提笔给卫姝岚去了信,信上她先写明江父去世前遭遇山匪,弄丢了要献给某个大人物的药材,然后又说近日听闻那位下落不明……
江月写好之后又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封书信上就算被旁人截获,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只会以为江家在担心再被问罪而已。
检查完毕,江月并未将书信装进信奉,而是将它叠好,装到了蜡丸里头,再装到药瓶里——这一小瓶药,是她之前收到卫姝岚送来的长命锁之后,给她制作的一瓶益气补血的药。
附带的书信也是江月之前就写好的,说明这药适合卫姝岚服用,现下也只要把那封书信稍作修改,写明这药只能她私下单独用就好。
卫姝岚聪慧剔透,应能猜到药瓶里头另有乾坤。
江月让宝画跑了一趟,将东西送到了穆揽芳手里。
之后的几日,江月的日子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还是照常在医馆坐诊,没有病患的时候,就在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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