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如何舍得女儿当姑子?
可处理不好这桩事,卫姝岚必然成为京中笑话,而家里其他孩子的名声也要受到牵累。
卫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卫老爷,二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给长女安排个好去处。
既不能往高门大户和门当户对的人家去说,那就低嫁,再配上丰厚的嫁妆和得力的娘家,谁能欺负了卫姝岚去?
卫夫人的娘家就在府城,早就知道史家家风清正,那时她借故带着长女回娘家省亲,悄悄打听了一二。
一开始,卫夫人相中的并不是大少爷史文正,毕竟长子嫡孙在这个时代意义非凡,而自家女儿不能生育,没得耽误史家养育嫡重孙。
她属意的,是当时同样尚未婚配、年纪相当的史家二少爷。
只是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史家二少爷虽未定亲,但跟赵家姑娘青梅竹马,亲事只差过个明路而已。
卫夫人便想作罢。
但朱氏已经知道了卫家私下里打听自家情况,惊讶于居然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里肯轻易放过?
她立刻亲自上门拜访卫夫人,同时带上的,还有自家大儿子的庚帖。
卫夫人几次谢绝她的好意,她也不恼,只是依旧数月如一日地展现自己的诚心。
后来史文正也同他亲娘一道,极尽虔诚地求娶。
卫夫人本也不是硬心肠的人,看朱氏母子这般诚心诚意,便透露了一丝口风,说自家长女身体有恙,不能有孕。
在京城的时候,卫夫人肯定不会把这件事外传,但史家这样的人家,担心则要少很多。
一来是山高路远,史家的根基在府城,影响不到京城那边去。
二来,史家是商户人家,敢乱传官家女眷的是非,想整治他家再容易不过。
没想到朱氏当场道:“原还当是犬子才疏学浅,面目可憎,入不得夫人的眼睛,没成想只是因为这样的小事。”
卫夫人诧异,“小事?”
朱氏道:“可不是?说来不怕您笑话,大姑娘那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月前您刚带着大姑娘回府城,我那傻儿子恰好经过,隔着车帘匆匆见了大姑娘一面,便一见倾心,再难忘怀,失了魂魄一般。若能教他达成心愿,莫说是没有子嗣,便是损他半数阳寿,他也再没有二话。何况我还有三个儿子,将来从他嫡亲兄弟那里过继儿子过来,也不担心什么香火。”
她说的言之凿凿,还做下担保,说会把这桩事烂在自己肚子里,除了她们母子,不会再让史家第三人知道。
卫夫人便信了她,后头安排卫姝岚和史文正在定亲之前见了一面。
二人在府城的寺庙‘偶遇’。
卫姝岚便开诚布公地再次重申了自己身体有异,不能夫妻敦伦,更不能有孕。
史文正如朱氏说的那般,满眼都是对她的倾慕,拍着胸脯道:“我心悦于大姑娘,若承蒙大姑娘不弃,肯下嫁于我,我们春日踏青,夏日泛舟,秋日尚景,冬日煮茶,那么多的趣事,哪里只想着那等事情?”
卫姝岚在京中见惯了各种青年才俊,史文正不论是样貌和才华,都只能算的上是一般中的一般。
但她身体有异,只觉得哪里还轮到自己挑挑拣拣?
那次相看结束后,卫夫人向她确认,她也只说自己愿意,并无任何不满。
于是两家的亲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三书六礼之前,卫大人和卫家两位公子都特地来了府城一趟,对史家和史文正本人视察了一番。
当时卫大人就寡言了许多,卫家公子尚且不知道长姐身体的具体病症,只知道她子嗣上头可能会有些艰难,这才不怎么好说亲,当时对史文正可真的是如何都不满意,只纳闷长姐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看上这样平庸的人……
但卫姝岚本人愿意,卫家父母也同意,便也没有他们两个半大小子说话的份儿。
于是七年前,卫姝在家中过完十八岁的生辰,便远嫁到了府城史家。
一开始,史文正表现得如他所说那般,并未展现出任何不满,对她敬爱有佳。
两人夜间虽然同床共枕,却是各睡各的被窝。相敬如宾。
而朱氏对她这长媳也十分慈爱。
加上那时候史家后院当家做主、主持中馈的,还是身体康健的史老夫人。
卫姝岚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她对朱氏母子心存感激,加上自小受到的教导,也是出嫁后要敬爱长辈、照顾夫君,在朱氏为难地提出需要银钱周转的时候,她也毫不吝惜地拿出了自己的陪嫁。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少夫人赵氏进门,不久后生下儿子,开枝散叶,老夫人身体日渐衰弱,掌家权分到了大夫人朱氏手上。
她的日子便不好过了起来。
朱氏更喜欢能说会道、又能生养的二儿媳赵氏,卫姝岚觉得很正常。
赵氏掐尖要强,对她处处排挤,她也不觉得如何——毕竟当年自家不知内里,差点就相看了赵氏的未婚夫。那会儿卫家很快歇了心思,若是打定主意非史二少爷不可,怕是赵氏和二少爷的亲事也要黄。赵氏对此心存芥蒂。
让卫姝岚不能接受的,是她偶然在史文正的白色中衣上头,闻到了一丝女儿香。
两人感情本就平淡,也确实是卫姝岚不能尽为人妻的本分。
她并不觉得恼怒嫉恨,反而主动对着史文正开诚布公道:“虽说史家的组训是‘三十无子方可纳妾’,但我们的情况与旁人不同,不若由我去和祖母说,让她为你纳一房良妾。”
史文正那时已经不宿在她屋里很久了,难得回家被她喊到屋里说话,本已经十分不耐烦。
闻言更是冷着脸道:“你去和祖母说,那祖母肯定问起你的情况,你自己丢人就算了,难道要叫全家上下都知道我娶了个石芯子?你管那么多作甚,我自有我的打算!”
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嫌恶和鄙夷。
从那之后,卫姝岚就对他彻底寒了心,再也不管他在外头如何。
而自从她不肯再像从前似的拿出嫁妆贴补,朱氏以为是她的嫁妆已经花销殆尽,便对她越发冷漠。
史老夫人精神尚好的时候,也会关心她一二,回头再提点朱氏和史文正两句。
不过终归是治标不治本,每次折腾过一阵,朱氏和史文正又会故态复萌,还会以为是卫姝岚告状,迁怒于她,恶言相向。
卫姝岚也着实懒得同他们较劲,后来便只说自己爱清净,选了个清幽的小院子,过起如她早前所说,吃斋念佛,青灯古佛的日子。
这次她陪着老夫人回府城,是知道史家跟穆家相比,门第略低了一些,需要她这翰林小姐出身的孙媳妇来帮着抬抬身份。
朱氏和史文正虽叫她恶心,但史老夫人和赵氏以外的、家里其他人,却待她不错。
尤其是史家四少爷,早先因为史文正待她冷漠,还几次仗义执言,为她这长嫂抱过不平。
她才愿意相陪。当然也不会上赶着促成这桩亲事,前头便也没有主动和穆揽芳套近乎。
“所以我前头说四弟和我夫君……和史文正是不同的。”卫姝岚低头飞快擦去眼尾的泪,再次抬头冲江月和穆揽芳笑了笑,“婆母也没说错,若我是个正常女子,说不定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江月摇头道:“先前只想着为人处世最忌交浅言深,没有跟你说的太过具体。那史文正肾阴损耗甚为严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说也有十年了。”
“他并不是和你婚后才渐渐变成现下这般模样,而是打从开始就是如此。你们婚前和刚成婚后的模样,不过是他假装出来的。”
卫姝岚早就对史文正寒了心,也早就认清自己信错了人这桩事,闻言虽也有些惊讶,情绪上头却也无甚起伏,只苦笑道:“原是这般。难怪穆家妹妹听我把错处归到我身上,会那般气愤。”
两人都说了好一阵话了,原先最为卫姝岚抱不平的穆揽芳却是未发一言。
江月和卫姝岚不约而同偏过脸去瞧她,却看她脸色张洪,眼尾发红,手指用力地扣在桌上,指尖都泛着青白色。
显然是气愤到了极致,以至于失了言语。
她身子才好了没多久,江月怕她气出个好歹来,立刻一手按压她脑后的风池穴,一手搭上她的脉。
穴位揉按过了半晌,穆揽芳总算平复了情绪,咬牙切齿地替她抱不平道:“姐姐身上与常人不同,却是从未隐瞒,成婚之前便与他们说清楚了的。是他们母子信誓旦旦,说不在意这些,才骗得你进门!如此背信弃义,叫人恶心。姐姐何不与那史文正和离?有姐姐的娘家在,难道还怕那朱氏和史文正到处乱说?对外便只说是感情不和。”
卫姝岚给她重新倒上热茶,坐到她身旁帮着她顺气,“妹妹说的不错,若我想和离,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可和离之后归家,父母少不得又得为我操心往后。我家中的两个妹妹都已经出嫁,两个弟弟还在科考,得一个和离归家的长姐,对他们的名声总是不好。”
“若我是姐姐的亲妹子,莫说是一点名声,便是终生不嫁,也不愿见你这般委屈!”
卫姝岚颔首,“他们确实和你一般赤城。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舍得。”
穆揽芳没再接着说下去,她也是有弟弟和妹妹的人。虽说同父异母,且弟妹还是加害过她的尤氏所生。
可两个小家伙才那么点大,从不觉得穆知县更疼爱身体不好的长姐有什么不对,每次看到她就亲亲热热地喊姐姐,然后问她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了?
从前她‘病’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是亲生母亲对她下毒,以为她就是生病,每日都抽出时间去家中佛堂诚心跪拜。
极偶尔的时候,穆知县会放下衙门里繁杂的事务,带他们出去玩耍。
他们每次都是去县城附近的大小庙宇,给她求各种各样的平安符,塞满了穆揽芳的妆奁匣子。
穆揽芳也是真心疼爱他们,更遑论卫家那样,家中氛围和睦,兄弟姊妹俱是一母同胞,感情肯定更加要好。
卫姝岚复又笑笑,忽然眉头微蹙,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小腹。
“姐姐怎么了?莫不是也气得不舒服了?”
卫姝岚笑着说无碍,“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从前偶尔也有这样不舒坦的时候,只是没有疼得这么厉害,想来是前头落水那次着了凉。”
穆揽芳道:“那还是让月娘给你看看,免得落下什么寒症的病根。”
话都说开了,卫姝岚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释重负地递出手腕,笑道:“不怕你们笑话,过去小心掩藏着这个秘密,自从离京之后,便有什么不舒坦,也都是自己看医书,自己学着给自己配药,都不记得多久未曾让人为我诊过脉了。”
“姐姐会制膳煮茶,还会自己配药?委实是我见过最有才情之人。可惜无缘跟姐姐当妯娌,不然往后若是日日在一处,我定能受益匪浅。可惜……”
“那有什么好可惜的?后头我虽要回府城,但我们可以日常通信。今日的糕点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回头把方子一并写给你,你自己试着做做。”
穆揽芳和卫姝岚的性格可谓是南辕北辙,但现下分享了秘密,便彻底忘记了之前的不快,甚至还惺惺相惜,要好起来。
江月搭着卫姝岚的脉,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
穆揽芳余光瞧见她神色认真,便止住了笑,询问道:“可是卫姐姐身上有什么难治的病灶?”
“卫姐姐脉内气血充盈,寸、尺、脉三部平滑流畅……”
“那应该是没什么病症?”不通医理的穆揽芳半懂不懂地试探着问。
却见粗通医理的卫姝岚也跟着变了脸色。
穆揽芳越发不明白,江月又细心诊脉,确认过一遭,解释道:“这是女子来信期时的脉象,所以卫姐姐才会在前几日受寒之后,小腹胀痛越发明显。”
穆揽芳惊讶道:“可卫姐姐不是……”
“脉象是不会骗人的。”江月看向卫姝岚,“你愿意让我为你看看吗?”
江月所说的看,便不只是把脉了,而是像早先那个医女那般,需要查看那处。
卫姝岚毫不犹豫地颔首,站起身和江月一道进了内室。
也就一刻钟最后,净完手的江月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汽,一边出了来。
卫姝岚也很快出来,脸上神情十分忐忑。
江月不喜欢卖关子,直接就道:“姐姐是假石女。”
“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真假的吗?”卫姝岚有些呆呆地发问。
穆揽芳虽未插嘴,脸上的神情同样呆滞。
见她们都不明白,江月便让巧鹊拿来笔墨,为她们二人画了一幅女子的人体构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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