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最后一个过了来,她一手扶腰,一手拿着帕子擦泪,房妈妈见了便立刻迎上前关切。
江月的心思也飘到了许氏那里,唯恐她伤心过度而动了胎气,加上联玉久久未有回应,便飞快的抬头道:“我真错了,下次会顾及你的面子的。真的下不为例,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那发丝从前襟处离开,联玉便放下了手,“顾及到我的面子?”
江月一边扭头往许氏那边看去,一边压低声音说:“不然呢?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我多看宋玉书几眼,你吃醋了。旁人不知道我俩假成婚嘛,我那么做,你脸上无光,我理解的。”
联玉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
是啊,方才倒是未曾想过他为何不高兴?只是见她对着别的男人出神,便下意识地捏住了她的手,唤她回神。
可自己跟眼前的女子本就是假成婚。没错,必然是因为脸面。
既只是一点面子,倒也无所谓,左右他自小也不讲究这个,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他颔首道:“没事了,你去吧。”
“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小气。”江月冲着他笑了笑,而后便朝许氏走去。
许氏的情绪确实激动,虽不至于动了胎气,但多少都有些影响。
江月便找了一块可以坐的大石头,铺上手帕,让许氏坐下,就地为她按摩起穴位来。
房妈妈也在旁边陪着,宽慰许氏道:“夫人莫要伤怀,如今老爷虽然不在,但有姑娘支撑门庭。更有咱们姑爷也懂事知礼,孝敬着您。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联玉没有再嘈杂的插话,只是在许氏的身边,蹲下身,安静地陪着。
渐渐的,许氏的情绪平复了下来,有些赧然地道:“没事,我就是和阿月他爹多说了会子话,想到他不止没见不到肚子里这个孩子一面,甚至都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一时伤怀,如今已经好了。”
这期间,脚程最快的宝画已经下了山去,找到了车夫。
下山的时候,也别讲究什么对先人的敬意了,还是以许氏的身体为先。
此时虽然已经少了那些元宝,但许氏不大舒服,宝画想让她在车厢里躺得舒服些,便自觉地跟之前一样,坐到了车辕上,和车夫坐一处。
“本来我想着今日烧完纸钱就立刻回程的,但母亲的身体现下不怎么适合跋涉,不如在老宅歇一晚?”
虽然搬到了城里,但老宅本也要在年前清扫,今日留一晚,也省的回头再跑一趟折腾。
而且前不久搬迁进城的时候,因为是半日就搬走的,略有些匆忙,只收拾了绝大部分的细软,日常家具和旧一些的被褥都没带。
在老宅凑合一晚,倒也不麻烦。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许氏道:“不用,我真没事儿,现下已经好了。”
正商量着事儿,众人就听车辕上的宝画尖声道:“小心!”
随之而来的就是马的嘶鸣和一阵颠簸。
许氏和房妈妈都惊叫出声,江月还算镇定,连忙伸手一手扶住车壁,一手拉住许氏,询问车夫和宝画发生了何事?
车夫和宝画却都没顾得上答话,只是马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我出去看看。”联玉说完,就从车厢后飞身而出。
很快,联玉便看清了全貌。
原是这山路上不知道何时晕倒了一个身穿小孩,小孩的衣服颜色浅淡,加上也倒下了好一阵,身上落了不少雪,和银装素裹的世界融为了一色。
车夫年纪老迈,并未瞧见他,还好宝画眼尖发现了。
车夫立刻勒紧缰绳,刹住了行进的马车。
但山路狭窄,雪天也实在路滑,而且马儿似乎也有些受惊,并没有停下,而是呼唤跑到了山间另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有个小孩,惊了马。”他飞快的解释了情况,尝试过用内力停住马车无果后,翻身从车顶回到了车尾。
因为动用了不少内力,所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唇边也渗出了血。
“带母亲走。”拉着许氏的江月立刻做出了分析。
马受了惊,但来时她掀帘子查看过路况,附近并没有什么悬崖峭壁。
而且租赁马车的时候,她也特地跟车行申明挑选了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
所以至多就是再颠簸一阵,经验丰富的车夫能控住马,最快的情况,则是车厢撞到树或者山壁,马车自然会停下。
车内众人不会有生命危险,真要有危险,江月有灵泉水,也能保所有人一口生气。
只有许氏,因为怀有身孕,不能多用灵泉水,得需要另外安排。
“阿月!”许氏死死捂着肚子,低低地叫了她一声,而后看向联玉,想让联玉别听江月的。
江月根本没给她争辩的机会,直接把她推到了联玉身边。
两人自来有默契,联玉也不多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江月一眼,瞬息之间便挟着许氏一道出了去。
“阿玉你快……”许氏看着还在往前疾驰的马车,急得直到眼泪,想说的自然是让联玉再去把江月和其他人救出。
却看联玉踉跄了一下,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雪地里尤为刺眼。
一时间许氏也说不出再让他去救人的话,只赶紧把他搀扶住。
联玉轻轻推开她的手,提气接着上前。
眼看着就要追上的时候,却看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壮汉从路旁冲出。
“公子让开!”壮汉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马前。
他又是一身低喝,腰马下沉的同时,一手扣住辔头,一手拉住车辕。
一直被那马拖行了十数米,他边边尽是堆积起来的雪和泥,恢复了镇定的车夫才总算控制住了马儿。
马车缓缓停稳之后,坐在车辕上、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宝画已经连表情都忘记做了,愣了半晌才‘哇’一声哭出来,手脚并用地爬进车厢里去看房妈妈和江月。
知道她们都未曾受伤,宝画这才放心地在车厢里头晕了过去。
这下子是真的不用赶着回城了,安心回老宅住一宿再说吧。
…………
就发生这么一个变故的工夫,方才还晴好的天已经彻阴了下来,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
路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江月就让联玉和那个壮汉坐到车辕上,她和房妈妈在车厢里照看许氏和晕过去的宝画。
顺带还有那个生死未卜的陌生小孩,也被车夫安置到了车厢里。
江月从许氏开始依次给众人把脉,确认大家都没受伤,只是受了惊,而后才去搭了搭那小孩的脉。
那小孩也无事,只是饿晕了,又有些着凉而已。
很快,马车载着众人回到了南山村的江家老宅前。
才刚经济过一场意外,素来有决断的房妈妈都有些恍神。
所以江月便接过了掌家权,开始分配任务。
她让宝画带着同样受惊的车夫去后院的小厢房安歇,房妈妈和许氏把那小孩带回屋,从之前收进箱笼的细软里翻出今晚用的被褥。
等到她们都动了起来,堂屋里也只剩下江月、联玉和那个陌生的壮汉。
“多谢壮士搭救。”江月先福了福身,道过了谢,“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姓熊,单名一个峰。”熊峰大咧咧笑笑,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听你方才喊什么‘公子’,你似乎之前跟联玉相识?”
“什么联……”熊峰张了张嘴,但又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联玉的脸色。
联玉扫了他一眼,一边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一边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个从前认识朋友恰好来了这儿。”
“那是挺巧,城里遇到一回,山上又遇到一回。”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反正江月是不信的。不过对方到底是帮了自家的忙,所以她也只是象征性的点了一句。
熊峰黝黑的脸也涨的通红,又不住地去看联玉。
“家里没柴了,晚间总要用水。咳咳,你去隔壁借一些柴火来。”联玉轻描淡写的一句,熊峰便应声而去。
等他离开,江月便直接问了:“他是特地跟着你来的吧?”
联玉说是,然后还不等说更多说,就咳得越发厉害,手中的帕子很快被血染透,连呼吸都不稳起来。
虽然他咳血家常便饭,但今日情况不同。
江月便让他坐下,伸手搭上他的脉,“你今日动了不少内力,气息有些紊乱,咳得也太厉害了些,保险起见,还是扎一针吧。”
联玉颔首,“回屋去?”
江月一面吹起火折子点蜡烛,一面说不用,“屋子里还没打扫,可能比这儿还冷些。而且扎在锁骨处的缺盆穴就好,你大氅不用脱,只把领子解开。我再给你挡着点,一会儿房妈妈或者宝画过来也瞧不见。”
治伤方面,联玉是比谁都信服江月的话的。便依言把大氅的系带松开,再解开里头领口出的系扣。
外头彻底暗了下来,风声呜咽,烛火摇曳,江月的视线也有些受影响,便没有冒然直接下针。
他很白,身上也如白玉一般。江月将烛火移得近些,再先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锁骨,确定穴位的位置。
她的手还带着寒气,激得联玉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
“抱歉,忍一忍。”江月一边说着,一边下针,接着前头的话题,问说:“他信得过吗?”
家里一屋子女眷,前头她招联玉入赘,还是因为确定他虽然会武,但受伤严重,且他的伤只有自己能治,受制于自己。
那熊峰,虽然出手相救,是联玉的旧相识,但联玉之前并未提起过他,想来交情也是泛泛,他那身形、配合那徒手停住马车的身手,但凡有一点心思不正,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麻烦。
所以也不怪江月须得仔细问问熊峰的来历和性情。
银针入体,翻腾的气血得以压制,联玉也能如常地说话了。
“我从前救过他,所以他就一直想跟着我,当我的奴仆,所以称呼上也不肯变。他是信得过的,就是……”他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是想了半晌,才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就是跟宝画有些像。”
这么一说,江月就懂了。宝画嘛,直肠子,虽然有时候看着傻乎乎的,做事也有点莽撞,但绝对不用怀疑她会想坏点子,是绝对信得过的。
江月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不错眼地盯着银针,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边把银针拔出,一边笑道:“不过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宝画这样特别的活宝,难道天地间还会有第二个?
只是很快江月笑不出了,因为随着联玉的领子打的更开一些,烛火也稳定了,室内更明亮了一些。
她清楚得看到联玉锁骨的尽头,有一个很大的伤疤,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极为刺眼——
这是被穿琵琶骨后才会留下的疤痕。
“你这伤……”她不由伸手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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