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天边已经泛起蟹壳青。
宝画根本没来喊。
江月立刻穿了衣服起身,出了屋子却发现家里灯火通明的。
许氏和房妈妈都已经在灶房里了。
不过许氏到底是孕妇,所以房妈妈并不让她干活,只搬了条凳让她在灶膛前烤火。
而她自己则已经在揉面擀面了。
“你们这是都没睡?”江月揉着眼睛进了灶房。
“我是睡了的。”许氏立刻回答。
说来也奇怪,从前都是她管着女儿,但近来女儿成长的太多,反倒是她被管得多些。因此被女儿这么一问,许氏莫名有些心虚。
因此她又立刻解释道:“我和你差不多时候睡了的,不过心里挂着事儿,就不自觉地醒了,也躺不住,就起身了。左右白日里犯困还能再接着睡。”
江月顺手给她搭了个脉,见她脉象安稳,便也没说什么。
“房妈妈没睡。”许氏小声地跟江月告状。
但灶房拢共那么大,房妈妈自然听到了,听完那是止不住的笑。
从前江父还在的时候,许氏就被保护的很好,叫房妈妈说,那就是等于江父养了两个女儿。
因此许氏虽然年过三十,其实经常也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只是江父去后,无人再护着她们母女了,许氏变得郁郁寡欢,也稳重了许多。
如今见她这般,房妈妈当然不会不高兴,只忍不住笑道:“夫人别告小状,老奴农家人出身,早先还未带着宝画回您身边的时候,赶上农忙抢收,几天几夜不合眼都常有的事儿。”
房妈妈说的不假,但既然就在江月跟前,江月自然顺带也给她看了一番。
知道她们都无恙,江月就穿过灶房去了小厢房。
宝画正打着呵欠守在小厢房门口,胖胖的身子缩在一个小马扎上。
看到有人过来,宝画就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娘,是不是烧好朝食了?”
江月好笑地拍了她一下,因看宝画确实累的不轻,也没说什么,不然少不得打趣她一句胡乱喊人娘。
“怎么不坐炕边上去?门口风大,你身体底子好也耐不住这么吹。”江月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手,确认她身上都是温热的,又接着道:“刚我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把面擀好下锅了。不过大锅还被药汤占着,用的是小煤炉,所以还得等上一会子。”
“那我吃完再睡……”宝画说着侧过身,让江月进去,又解释道:“不是我不爱惜身体哩,是里头未来姑爷不是卷着裤腿呢嘛。我离得近了,他不自在。”
小厢房里头,联玉的那条伤腿还浸泡在药汤桶中,上半身则仰面躺在炕上。
不过因为江月开的药物都是活血之效,为的就是活血化瘀,刺激他经络的活性,所以分筋错骨的疼痛等于又放大了数倍。
这种疼痛不晕死过去就不错了,他自然也睡不着,只是闭眼假寐罢了。
听到响动,他就睁开了眼。
刚熬过一夜,他的眼神略显迷茫,眼底还有一片浓重的青影,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尤为明显,加上略显蓬乱的头发,显得他看着更加年少,难得的多了几分稚气。
“这一夜很难熬吧。”江月说着朝她伸手,他便很自觉地将自己的手腕抬起,给她搭脉。
“尚可。”他还是惯常的惜字如金,神色萎靡,只是眼神不由扫向还守在门口的宝画。
这一夜,他知道会很难熬。
但没想到这负责守夜的胖丫头,得了江月的嘱咐后生怕他疼得昏死过去,每过一刻钟就喊他一次。
然后她也有些闲不住,每次到了换水的时候,都会顺带从灶房里摸点东西过来,时不时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这要搁从前,有人这般聒噪的烦他,早让他扔出屋子了。
眼下确实不行,他只能闭眼,告诉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后再睁眼,对上宝画那小心翼翼、又满是关切的眼神,一腔怒火更也哑了。
便只好装作不习惯被异性看到自己伤腿的模样,让宝画离自己远一些,这才算能清静的假寐了一会儿。
江月看他这不觉带出了几分哀怨的眼神,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她忍住笑,劝慰道:“她有点憨直,也确实是我嘱咐他得确保你一直意识清醒,所以才……她心还是很好的哈!”
“我知道。”联玉用另一只手捏着发痛的眉心,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无奈。
诊过脉后,江月让他把腿从水桶中抬起,而后在经络处简单地按了按,“泡的不错,再过不久就能准备接骨了。”
这时候房妈妈也端着两碗疙瘩汤过来了。
就像江月前头跟宝画说的,用的小煤炉,所以一口气做不出一家子的朝食,她便先做了江月和联玉二人的。
疙瘩汤的汤底是前一日剩的鸡汤,浮油已经尽数撇去,只剩清澈汤底,配上白白胖胖的面疙瘩,切成碎块的大白菜。上头还卧着黄澄澄的荷包蛋。
既清爽又叫人胃口大开。
宝画的肚子恰逢时宜得叫唤了一声。
江月看着好笑,结果房妈妈手里的两个汤碗,都放到联玉身旁的炕桌上,再叫守了一夜的宝画先吃自己这碗,说自己刚起身还没胃口。
宝画确实困的不行,吃过一口就得去补觉了,不然得耽误她白天给家里干活,因此也不推辞,跑出去洗了把手就坐到了炕上另一头。
联玉本也想说自己没胃口的,毕竟腿上还疼着,又闻了一夜浓重的药味。
江月猜着他也是吃不下,也正要开口询问是不是给他撤走。
但一旁的宝画已经大口大口吃起来了。
宝画在江家当了几年的丫鬟,所以吃相尚可,没说发出吧唧嘴那种让人厌烦的声响。
但她确实饿的厉害,因此在飞快的捞完面疙瘩之后,又捧起大碗,咕噜噜把汤底喝了个干净。
最后碗里只剩下那个荷包蛋,宝画巴巴地捧着碗递到江月跟前,说:“鸡蛋给姑娘吃,我没碰过的!”
于是一碗本是家常普通的面疙瘩,突然就显得格外好吃和珍贵起来。
江月催着宝画把鸡蛋吃了去睡觉,而联玉也撑着身子坐起,拿起调羹小口的吃起来。
后头宝画回屋去了,联玉也吃的差不多了,江月把碗送到了灶房,便开始为联玉接骨。
接骨之前,照样是先拿出新收集的灵泉水让他服下。
而后江月拿起巾帕给他简单擦拭了一遍,先用银针刺穴,再次激发经络的活性,又道:“我不确定手上的劲儿够不够。所以可能一次接不上……”
联玉闭了眼,鸦羽似的长睫轻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月便用尽全力尝试起来。
好在她确实对人体了解甚深,也会使用巧劲儿,所以也就一刻钟,腿骨便已经接好。
只是骨头虽然是接上了,但腿上的筋肉短时间内却恢复不了,因此还是呈现翻转之势,所以还得跟她前头说的那样,还得后头再泡药汤,再重新梳理。
但无论如何,这条腿起码在把裤腿放下之后,不会显得畸形和怪异了。
江月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一遍给他的腿上夹板一边道:“情况比我想得好,或许是你尚年少,骨骼软,一次就已经接好。后头不用再次断骨,只需要重新梳理筋肉。这几日你先静养,养过一旬,再泡下一次汤药……”
联玉又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而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腿,久久未曾言语。
江月看他出神,便也没再多留,去了灶房吃自己的朝食。
等她吃完,许氏和房妈妈便说起要为她和联玉选日子、拜堂成亲的事儿了。
第十九章
按着江月的意思,既然是权宜之计的假入赘,那肯定没必要大肆操办。尤其家里眼下境况本也不大好。
但许氏和房妈妈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她们只当江月和联玉是情投意合,成婚那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大事。
固然家中银钱不趁手,也然是想竭尽所能地给她最好的。
后头房妈妈又道:“毕竟不是嫁女,而是招赘。怎么也得问问姑爷的意思,没得让姑爷觉得咱家不重视他。”
做完朝食以后,房妈妈已经把联玉的内伤药给熬上了。
熬到了这会儿也差不多可以喝了,江月去把汤药倒出小砂锅,顺带把那半杯灵泉水倒了进去。
而后三人便一起去给他送药。
小厢房里,联玉本正垂着头,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门口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虚掩着的房门被敲响,他立刻换了副受宠若惊的面孔,挣扎着要下炕相迎。
许氏和房妈妈见了,连忙忙让他不用多礼。
尽管江月已经领教过他的演技,但此时仍然忍不住在心里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因他还得静养,许氏也就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询问他对婚礼有没有什么要求。
联玉垂下眼睛,鸦羽似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的通红。
“夫人和小姐肯收留我,又不嫌弃我,便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哪儿能提这么些要求呢?”
懂事的孩子可人疼,既懂事又好看,还带着伤的,那真是叫许氏和房妈妈疼不够。
房妈妈摸着汤药碗,觉着已经温了,便让他先喝药。
许氏则把递出了干净的帕子,让联玉喝完药之后擦嘴。
联玉自然又是一通道谢,而后飞快地把药喝完了。
许氏便接着道:“哪儿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等你和阿月成了亲,咱们便是一家子了。你若有想要的,尽管提出来,莫要不好意思。我们会尽可能地做到的。”
联玉便对着许氏感激地笑了笑,道:“旁的都无所谓,倒是有一桩事儿,还请夫人拿主意……就是我跟小姐相识日子尚短,便到了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几日,后头宣布婚讯,外人不知我们共患难,难免非议。我倒是无甚,只是对小姐的闺誉到底不好。”
这话听得许氏和房妈妈不禁笑起来。
毕竟诚如他所说,他和江月相识的日子到底短了些。
虽说前头被他那陈恳的姿态打动了,但她们到底还隐隐有些顾虑。
如今听他这话,竟全然是为江月考虑,足可证明她们二人并未看走眼。
“这没什么难的。”房妈妈道,“小公子是京城人士,咱家从前也在京城,便只说从前两家就相识,前头小公子就是受雇于我们老爷、抵抗山匪受的重伤。后头您为了吊唁我们家老爷不远千里而来,听闻我们姑娘正需要招赘婿支撑门户,便应了下来,成就了这段良缘。”
要不说房妈妈是许氏跟前第一能干人呢?
这话到他嘴里过了一遭,还真是合情合理起来,既不会损害江月的名声,也不会让人质疑联玉这一身伤势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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