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景看向距离自己最近那棵竹子,伸手想要去摸,还没碰到便又倏地收回手,压下了眉眼,这灵竹刻字上还残留有几分刻字之人当时所蕴含的情绪。
虞意已经先一步穿过竹林,走上横跨在水面上的木桥,见他没有跟上,回头对他招手道:“你快点进来啊。”
薛沉景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虞意先去拜祭了师父,将这一路行来所买的战利品收拾了一番,添置进住竹楼内,倚靠在二楼的护栏上,对下方喊道:“这样我们也算是有三处房产了,魔界,海外灵岛,竹林秘境。”
薛沉景在厨房处理鹤师兄的鲫鱼,熬煮鱼汤,用鱼汤下面条,透过缭绕水雾扬眸看向她,说道:“其实,我在灵越还有一个宅子。”
虞意很快从楼上下来,诧异道:“灵越?那不是无羁楼的地盘吗?”
“嗯,是以前一个无羁楼的修士打赌输给我的。”薛沉景说着,翻了好半天才找出一个拇指长的细长玉简,伸手在玉简上一抹。
金字浮到半空,是一张地契,以及交易双方的印信。这张玉简就是开启那座宅子的钥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不过那宅子在无羁楼的仙域范围内,属于无羁楼外门,他还没有机会去收这一笔赌债,现下各大仙门都封山锁境的,更加没有机会去收了。
虞意一边看他捞面,一边夹着他那枚玉简把玩,叹道:“可惜。”
半夜,虞意忽而醒来,枕边又是空无一人,她疑惑地撑起身,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半夜醒来时,不见薛沉景的影子了,以往时候,他很快就会回来,但这一回她等了许久,他都没回来。
虞意起身,随手扯了件外裳披到肩上,推门而出。
临近月圆,天上的月光清而亮地洒在整个院子里,鹤师兄站在湖里的横桥上,脑袋插在翅膀里睡觉,影子投映在水面,安静得像一幅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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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外裳有些大了,是薛沉景的衣服,她披在身上穿行过庭院时,衣摆拖过地面的花草,发出沙沙轻响。
青竹林里,薛沉景穿着一身暗色的中衣,站在白日时行过的那几株青竹前,他垂头盯着株上刻字,透明的触手盘缠在竹杆上,柔软的末梢细细地磨蹭着那些深刻的痕迹。
那“正”字上每一笔刻痕里残留的情绪,都通过末梢上数不清的感觉器官传递给了他。他似乎都能摸到这些竹子上残留的,属于虞意的眼泪。
系统问道:“请宿主确认,是否兑换最终奖励。”
薛沉景抚摸着刻痕,眼泪滴落在手背上,没好气道:“一次就算了,你还要让我回答第二次。”
系统道:“抱歉,这是为了防止宿主误触,或是冲动行事,所以会有二次确认的提示。”
薛沉景哭笑不得,“这种事不就只有冲动的时候才会做吗?”比如像现在,给了他二次确认的机会,他就又开始不舍了。
每一日他都在拖延,每一日他都在找借口多留她一日,就像这竹子上的“正”字,他也在心里刻了很多“正”字。
薛沉景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艰难地张开了嘴,一道声音忽而从远处传来,喊道:“阿湫,你在那里做什么?”
薛沉景积聚起的勇气瞬间溃散,几乎是有些慌张地擦了擦脸,才朝她转过身去。
虞意站在水上木桥,对他扬了扬手中的小壶,说道:“过来。”
薛沉景走过去,才发现她手中拎着的是一坛子酒,“杏子酒?”
“对,那个小镇上买的杏子酒。”虞意牵着他坐到水岸边的木凳上,往他手里塞了一小壶,怀还抱着一小壶,与他碰了下,仰头喝了一口,闲聊般的说道,“你最近好像经常睡不着,怎么了吗?”
杏子酒的果香味混合着一点浅淡的酒味飘来鼻间,薛沉景握着小酒壶,到了此刻,他还是很抗拒告诉虞意任务奖励的存在,他宁愿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亲自送她走,也不想听到她做出舍弃他的选择。
哪怕他心里很清楚,她会怎么选。
薛沉景仰头喝了一口,转眸看向虞意,找了个不适应新环境的理由搪塞过去,他现在已经颇为擅长找一些借口解释自己半夜跑出去了。
虞意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刨根问底,又在他的酒壶上轻轻碰了一下,说道:“那我陪你多喝几杯吧,半醉半醒的时候,最好睡觉。”
这种果子酿造的甜酒,并不大会醉人,薛沉景心中不畅,又有心爱之人作陪,便跟着她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鹤师兄自睡梦中醒来,砸吧着嘴,疑惑地看他们一眼,挪动了一个地方,又将头插进与羽毛里继续睡去。
月色越发深浓,酒意不知何时上头,薛沉景的脑子越来越乱,目光落在眼前之人明亮的双眸和湿润的唇瓣上,看见她似乎说了什么话,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薛沉景手中酒壶滚落地上,身子摇晃,栽倒在虞意肩头。
虞意伸手托住他,摸了摸他脸颊,“还好对你也有用。”
多谢师父他老人家珍藏多年的上等迷药。
第120章 愿(5)
虞意喊醒鹤师兄, 将薛沉景背回房间,放到床榻上,在明亮的烛火映照下, 他那双哭过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明显了,眼皮都还有些红肿。
这家伙背着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虞意坐在床沿边,撑手在薛沉景上面, 对着他喊道:“系统,出来吧。”
系统:“……”别喊我,我出门了,还没回来,我是真的不在。
虞意没等到回应, 也并不着急, 慢条斯理道:“统统,你认识037系统吧?上一世我自刎的时候它试图救过我,这让我发现了你们的形迹, 说到底系统也是一种能量体,当频率与你们达到一致时,就能发现你们的存在,而我恰好知道这个数值。”
系统被她恐吓到, 立即应声,“在,我在。”
虞意满意地笑了,“原来你真的在呀?你为什么还在?”
这么久没有在薛沉景身上听到系统音, 她还以为它早就离开了。没想到它竟然还在,系统还在, 说明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这就是薛沉景这段时间来古怪行为的原因?
系统:“……”好问题。
“你们想要达成的目的, 补全天门,重续魔道,这个世界也如你们所愿,回归了正常的秩序,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为什么还在?”
系统沉默良久,最终回道:“抱歉,违背宿主意愿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拒绝女主让它很痛心,但系统也知道,它的宿主并不想要虞意知道最终奖励的存在。
虽然它是错误绑定在薛沉景身上的,虽然这个宿主经常恐吓它,但是,谁叫它是职业道德高尚的系统呢,才不会随便出卖他。
“这样啊。”虞意伸手拂过薛沉景的脸颊,指尖捻住他鬓边一缕碎发,若有所思地搓揉,“哪一个问题是违背他意愿的?”
按照主控系统曾经透露给她的信息,她会来到这里,系统会被分配入这个世界,皆是为了那一个目的。目的已经达成,任务必然已结束了。
那就是后一个问题。
系统还滞留在这里的原因,困扰着薛沉景。能如此困扰他,让他几次三番都要偷偷背着她哭的,想必是和她有关了。
虞意在薛沉景身上的系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也不在它这里浪费时间,她在床边坐了许久,起身,出门,提着青竹剑出了竹林秘境。
窗外月落日升,晨光从竹窗照进来,透过轻薄的白纱落到薛沉景单薄的眼睑上,他倏地惊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转眸看了一眼空荡的房间。
被褥被平整地压在他身侧,他身旁的床榻丝毫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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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记忆停留在他喝了杏子酒,之后再发生了什么,他就全然不知道了。
“阿意?”薛沉景忽而意识到什么,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惊恐,猛地翻身坐起身来,赤脚从床上跳下,推门往外跑,他实在太慌乱,恐惧像是野兽的利爪,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下楼梯的时候,差点直接从梯子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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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惊天动地的雷鸣暴雨,雨水也浸入了竹林秘境,天气更见寒凉,青竹林里生发了一批新笋。
虞意抱着一个竹筐从院外走进来,身周漂浮浅淡的薄雾,看到他时弯眸微笑,说道:“你起来啦,你看,我和鹤师兄一大早就去挖的竹笋,今天可以做竹笋炒腊肉。”
薛沉景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可没有实实在在触碰到她,依然不能让他完全安心。
“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虞意话没有说完,少年的身影如一阵风掠至她身边,莽撞地打翻了她手里的竹筐,用力将她抱入怀中。
薛沉景单手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急切地抚摸她的背脊,长发,似在确认怀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阿意,阿意。”
“我在呢。”虞意抬手回抱住他,目光落在院子里摇曳的草叶上,那小草的花早就谢了,叶子细长,上面缀着的露珠被薛沉景的衣摆拂过,晶莹地溅落在地上。
抱着她的这具身躯这么高大,结实,臂膀用力到她都感觉到了疼痛,可他却在细细地颤抖,脆弱得就像堂前摇曳的草叶。
虞意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柔声道:“阿湫,我在呢,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薛沉景抱着她,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终于慢慢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喃道:“嗯,做了一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我梦见你走了,离开我,再也不会回来。”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虞意安抚他道。
薛沉景松开手臂,握着她的肩膀低头看向她,眼中含着犹如朝阳一样璀璨的光芒,破开云雾,满怀希冀地凝视着她,“真的么?你愿意一直陪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虞意抬手轻轻抚了一下他湿润的眼角,“如果你希望的话。”
他希望,他当然如此希望。
如果只要他希望,这个愿望就能实现的话,他也不会这般痛苦。
薛沉景握住她的手,不安的亲吻落在她的指尖,身形裹住她从院中消失,只留下一个打翻的竹筐和满地新笋。
鹤师兄驮着一大堆笋一摇一摆地回来,将翅膀里夹着的竹笋抖落在地,围着竹笋转了一圈,疑惑不解地鸣叫,这两人又到哪里去了啊!
竹楼里,结界封闭了外面的声响,虞意纵容着薛沉景堪称无度的索取,她明白他心中那些拥堵的情绪,甚至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承受着和他一样的煎熬。
虞意不是一个感情外放的人,比起薛沉景,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制的,被动的,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其实也需要宣泄,她舍不得家人,亦舍不得他,她贪心地想两个都要。
“阿湫,没关系,已经够了。”虞意伸手抚上他的发,揪住发根将他的头抬起来,脸上染着朝霞般的红展开双臂迎向他,“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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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景直起身来,唇角染着湿痕,凑过去吻她。
他们紧密地拥吻在一起,身体贴合,神识亦紧紧绞缠在一起,周围的一切景致似乎都在黯然褪色,晨光消退,层层的纱幔落下来,将他们拢进床榻之间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彼此。
鹤师兄在院子里从早等到晚,又从月升等到月落,昼夜在这片竹林秘境里安静地交替,洒落在院中的鲜笋都皱缩了起来,快要变成笋干了。
它闷头往竹楼里闯,被结界弹飞,气鼓鼓地院子里挖坑,把竹笋埋进去,气愤地想,等竹笋都长成一片竹林了,看他们到时候还出没出来!
鹤师兄口水流成瀑布,整只鹤都等得憔悴了。说好的竹笋炒腊肉呢,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薛沉景从这种失控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时,屋子里已经狼藉得不成样子,触手的黏液沾得到处都是,撕裂的床幔垂在地上,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他看了眼怀中人身上斑驳的痕迹,惊慌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喊道:“阿意,阿意,你醒醒,你还好吗?”
虞意懒怠地动了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声响。
薛沉景拂开她的鬓边湿润的发丝,在她额上小心翼翼地亲了下,松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纵容我,我会伤到你的。”
“真能哭。”虞意摸摸他的脸,笑道,“因为我也想啊,想要抱你,想要亲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薛沉景因为她这句话哭成了傻子,害得虞意又是一阵好哄。
令鹤师兄失望的是,没有等到院子里的竹笋长成竹林,竹楼里的人就出来了。只有薛沉景。
他下楼来,进厨房烧了一桶热水扛上去,好半天后,他又一个人扛着水出来。鹤师兄以为他终于要做竹笋炒腊肉了,连忙嘴脚并用地将土里的竹笋刨出来。
结果薛沉景下来后,独自一个人游魂似的出了院子,进了青竹林。
鹤师兄叼着一只笋,一摇一摆地跟在他身后,见他进了林子,便一个人坐在那一片刻字的竹子前,闷声盯着竹上刻字,也不说话,也不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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