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灯四分五裂,灯油流尽,其上的火苗逐渐熄灭。这簇火苗一灭,四周的灯盏都跟着熄灭,宛如被狂风席卷而过,满地火苗大片大片地暗下去。
很快,原本明亮的地宫变得昏暗下来,最终圜丘上的灯盏也都熄灭了,那姬家的先辈见已无力回天,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魂体开始飘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想起来你的名字了,姬寒亦,你是冬日大雪时所生,你父亲抱你来请我赐名,我随手从所翻诗集中,取一首猛虎词里两字为你命名。”魂火消散之前,他轻笑一声,念道,“寒亦不忧雪,饥亦不食人。”
“你倒是好,反过来一口咬上亲人血肉。”
灯盏熄灭,圜丘莲台内的魂火都激烈地颤抖起来,一朵接一朵地枯萎消逝,昏暗的地宫里顿时响起凄厉的惨叫声。
姬寒亦听着那些叫声钻入耳中,眉宇间亦露出痛苦之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整座地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轰隆声震耳欲聋,圜丘崩裂,地底的灵气狂涌而出,在室内卷起呼啸罡风,这一处安魂殿快要崩塌了。
虞意看到薛沉景御空跌跌撞撞地飞起来,下一刻,就被罡风打中,如断翅的蝴蝶一般往地裂中坠落。
他的眼睛自狂舞的碎发下望过来,目光与她碰撞到一起,眼角略微弯起,露出一点笑意。随后闭上眼睛,被狂乱的风扯入地裂中。
虞意手指收紧,最终握住灵剑,劈开狂风,往那个坠落的身影追去。
她知道,这极有可能又是薛沉景想要刷取积分的一个招数,但也有可能是他真的逃不出来。若他真的召唤不出那些魔物,以他筑基期的修为,确实抵抗不住如此肆虐的灵风。
虞意靠着他的帮助才破开地宫法阵,自然不能丢下他不管。
她并指御剑,青竹剑光破开狂风,身影如同一道流光逼近他身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将人带入自己怀里。青竹剑光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引着他们破开罡风冲出地裂。
外面地宫彻底坍塌,所有法阵灰飞烟灭,阳光从头顶洒落下来,是灿烂而温暖的金色。
薛明渊周身都笼罩在这股真实的暖阳中,低头看向搂住他的姑娘,低声说道:“我叫明渊,薛明渊,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第29章 谁是替身(3)
虞意带着他飞落到一处稳固的断壁上站定, 偏头诧异地朝他看过去时,却只看到一张阴沉至极的面容。
薛沉景垂着眼,浓密的睫毛下压着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 那深渊当中仿佛正翻涌着狂风骤雨,他浑身都透着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意,让他脸上浮出异样的潮红。
他胸腔剧烈起伏, 气息粗重,右手抓着自己脖子,虎口卡着喉结,五指将喉咙掐得变了形。有那么一瞬间,虞意觉得, 他是真的恨不得将自己掐死。
虞意松开他的腰, 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
薛沉景转眸看向她,慢慢放松了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他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泪, 张了张嘴又闭上,用一种难言的复杂眼神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从断壁上跳下去, 飞快跑离这里,隐入一棵树后不见了身影。
虞意一脸莫名其妙,已经放弃去分析薛沉景的心理状态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耳畔,方才那道声音似乎还回响在耳边。
他说他叫薛明渊?难道刚刚那个人就是薛沉景心海深处那座山腹神庙里的公子?那刚刚在地宫里面, 帮她破阵的人都是他了?
难怪跟薛沉景给她的感觉差别那么大。
他原来可以出来掌控这具身体啊,他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双重人格?还是像之前她和小鸟妖那样,因为某些原因而一体双魂?
这么一想的话, 倒是和《惊潮》里的剧情也对上了。在《惊潮》的剧情里,薛沉景前期的确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二形象,到了后期才开始发疯。
她还以为是男二求而不得黑化才成了反派,原来他们本身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格吗?
虞意又往薛沉景躲去的树后看了一眼,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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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丹山地底的法阵彻底毁了,也包括那一座安魂阵。
鬼域的一切过往幻象都跟着消失,宫殿倾塌,地表龟裂,雕梁画栋在经年岁月里被风蚀得褪了色蛀了虫,肆意的草木藤蔓掩盖了过往的一切痕迹。
这座鬼域一夕之间重回现实,散落在鬼城中的妖族,一个个的神情都变得迷茫,最后又相继清醒过来。
原来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啊。
有人沉默无言,有人歇斯底里,有人高兴地张开手臂,终于获得解脱,任由自己的魂魄一点点消散,魂火如星点一样坠落,堕入黄泉,等待下一次轮回。
“哈哈哈哈哈。”玄丹山主仰头大笑起来,她撑着自己雪白的凉伞,踮着脚尖在一块突峭的断墙上高兴地旋转一圈,魂魄散开的白光从她的裙摆飘飞出去,“到最后,我也杀了那么多修士为我陪葬,我玄丹值了!”
她余光瞥见站在群妖背后的那一道身影,仙君被妖毒侵蚀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清亮,乌黑的眼眸就这么越过漫天飘散的魂光看向她。
他的脸上既无怨恨也无不甘,甚至隐含着一丝怜悯。
“姬寒亦!”玄丹的残魂痛苦地扭曲起来。
又是这种眼神,她记得这个眼神,她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
玄丹也和小鸟妖一样,有幸曾接收过仙君对她的善意。那时候的她修为尚浅,被猎野的修士追得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她终究还是被人修逮住了,那人修想要挖她的蛇胆,是姬寒亦站出来要那人放了她。
他说,她身上没有血孽,不算十恶不赦的妖,不应是他们猎野的对象。
其他的修士哄堂大笑起来,笑话他是个修炼修傻了的呆子,说:“她是妖,妖性本恶,她早晚会杀人会吃人会染上血债的。”
姬寒亦和那修士打了一架,将她抢过来放走,冷然道:“要是她背了血债,我会亲手杀了她。”
再次见面,玄丹山主已非昔日那条任人宰割的小蛇,她杀了人,身上染了血孽。当日姬寒亦便是用这样失望而怜悯的眼神,拔剑指向她。
那时候玄丹忽然就懂了,他的确就是个修炼修傻了的呆子,自以为是地坚持着他心中所谓的正义。
他们这些妖魅鬼祟,被人修追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又怎么可能手上永远都干干净净不造杀戮。曾经还能保护她的父亲母亲都死了,她不杀人,就只能任由人修杀她,杀她的弟妹。
在那个世道下,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染血腥的善妖?
玄丹山主手中凉伞倏忽一变,化作一张雪白的弯弓,她拉弓搭箭,长箭呼啸射出,穿透了姬寒亦的魂魄。
“下一世我若是还为妖,要杀要剐来便是,别再用你那一套惺惺作态的言辞,恶心。”
姬寒亦没有抵挡那一箭,他的魂魄在箭下崩溃,干净而明亮的魂火飘落下来,沉入了地底。玄丹山主的残魂也消失干净,魂火落地,一并消失在废墟里。
“阿意。”
虞意循声转头,一只拖着五色长尾的小鸟扑扇翅膀飞过来,“阿意阿意”地叫着,环绕着她打转,小鸟妖的魂魄在消散,散落的魂光像是她脱落的羽毛,又像是燃烧过后的灰烬。
虞意伸手去接,魂光还没落到她手上就不见了,如同熄灭的烟花。
“阿意,被火烧真的好疼啊。”小鸟妖飞落到她肩头,伸头过去蹭她的脸颊,“阿意,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还要被烧好多好多遍啊。”
“下辈子我不想当鸟了,我要当鱼,活在水里。”
虞意道:“鱼也会被烤的。”
小鸟妖被她吓得一噎,虞意扑哧笑出来,“你要么就投胎去深海里,长成让人抓不住你也不敢抓你的大鱼,像鲲那么大,就不会被抓去烤了。”
小鸟妖拼命点头,高兴道:“好呀,我听你的,我下辈子就投胎变成你说的那什么鲲。”
一只花斑豹猫从树丛里钻出来,身姿利落地跳过断壁残垣,来到这一道残墙下,他化作人身,蹲在墙下仰头看过来,喊道:“淮黎。”
淮黎便在虞意的脸颊上又蹭了蹭,难过道:“阿意,我要走了。”
虞意轻轻摸摸她,“好。”
淮黎从她肩上飞起来,她五色的尾羽已经飘零干净了,扑扇着残缺的翅膀跌跌撞撞地在离夙身边绕一圈,“离夙,再见了。”
离夙扑过去抱她,又害怕自己的举动让她的魂魄消散得更快,只能小心翼翼地捧住五色鸟,看着她漂亮的魂体无法逆转地流逝,崩溃地哭道:“不要走,我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了,不要走,淮黎,我喜欢你……”
他以为他终于学会了该如何喜欢她,该如何对她好,他们以后定然能有更美好的未来,哪里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以后了。
直到死,他都还在用他那拙劣而愚蠢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喜欢,沾沾自喜地将她的害怕和畏惧当做“特殊”。
他满心悔恨,可老天却不给他悔改的机会了。
“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骂你,不该欺负你,不该……”离夙喉中哽咽,说不下去。
淮黎笑了笑,发出啾啾的鸟叫声,用鸟喙轻轻叼住他的指尖,“我不怪你啊,离夙,你才该记住,下辈子别再为任何人而死了。”
小鸟妖在他手心里闭上眼睛,三魂七魄彻底消散,指尖大的一簇魂火从他手心里落下去,不论他如何去捧,不论用什么去接,都阻挡不住那朵魂火的下坠。
离夙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匍匐在地上,不甘心道:“你不怪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来?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啊,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怎么就能这么毫无牵挂地离开?”
“我该去哪里找你?”
鬼城里消逝的魂光渐渐稀少了,该走的魂魄都走了。
虞意蹲在墙头看向下方匍匐在地上痛哭的猫妖,问道:“你要一直坐在这里吗?因为不甘心再继续化作地缚灵,把自己困在这里?”
猫妖没有回应,只低头刨着地面,似乎还不死心地想要将小鸟妖的魂火刨出来。
“你要是一直守在这里的话,才永远都再见不到她了。”虞意说道,“她说她不想当鸟了,下辈子想投胎去海里,当一条无人敢招惹的最大的鱼。”
猫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好半晌后,才发出一声悲泣的哀鸣,魂体开始溃散。
虞意静静地等待猫叫声停歇,离夙的魂火也沉入了地底,才从那堵断壁上跳下来。
鬼域中三年,恍如一梦,她心里一直都有准备,破开鬼域后,小鸟妖就会离开。
但这毕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深交的朋友,与她同吃同睡,同在一个身体里度过那么多时日。就这么分离开后,她心中也难免失落。
忽然一声鹤鸣从倾倒的槐树下传来,鹤师兄挤开满树枯黄的叶和花,蹦将出来,一看见虞意便张开翅膀边叫边往她扑来。
“鹤师兄,好久不见了。”虞意忙伸手接住它,心中那点失落因为见到鹤师兄而缓和了许多。
丹顶鹤终于和自己小师妹重逢,张开翅膀抱住虞意,鸟头搭在她肩膀上嘎嘎哭。
为了救出她,鹤师兄很听薛沉景的话,一直蹲在槐树上鸣叫。
只不过薛沉景进去后没多久,这株槐树就突然枯萎了,将鹤师兄吓得鸟魂都快丢了,生怕虞意再也出不来,它再也见不到她的剑灵。
好在,最后它终于等到她回来。
虞意安抚地摸摸丹顶鹤的脑袋,取出青竹剑交给它,以慰它的相思之苦。
鹤师兄双翅抱住竹剑,鹤唳声经久不绝,如泣如诉,好似它们分隔了千年万年,真是好深情的一只鸟。
鹤师兄诉衷情到一半,低头看到竹剑上的裂纹,叫声戛然而止。
它愤怒地扬起长长的鸟喙毫不留情地啄了虞意一口,翅膀拍拍剑身,小眼睛谴责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个糟蹋了它老婆的千古罪人。
虞意目光心虚地来回飘,就是不敢看鹤师兄的小眼睛,“啊,那个……”
她哈哈干笑一声,拍拍鹤师兄的背,“我现在到金丹中期了,修为涨了一阶,这把剑一时间承受不住我的灵力,才会稍微裂开了一点点。”
鹤师兄长啸一声,谁要管你的修为?它只关心它的剑灵。
虞意又拍一拍自己的储物袋,保证道:“你放心吧,我离开秘境前就在储物袋里储备了上百把青竹剑,还有从镇剑石里薅来的十几把上品灵剑,等到了鄞州城,我就找个地方将灵剑熔了,重新淬炼青竹剑,保管让剑灵在我的青竹剑里住得舒舒服服。”
鹤师兄这才满意,不再扬着长长的鸟喙试图叨死她。
鸟叫声停歇下来后,虞意便听到了系统的声音从被藤蔓覆盖的废墟当中传出来,她循声望过去,却没找到薛沉景的影子。
系统叹息,无可奈何地问道:“主人,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这个时候你就该去安慰女主,想办法让女主开心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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