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过摘抄,对朝廷最近悬而待决的那些事统统有数了,因此一开口便令众臣心下一沉。
“今冬豫州雪灾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豫州几县雪灾严重,按照从前的旧例,待来年开春,积雪融化,可能会形成春汛,这豫州该修的堤坝修了吗?”
“闵州卫指挥使上奏近来倭寇上岸,掳掠百姓,请求驰援,魏源你打算调多少兵?”
“……”
顾非池对着群臣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把嫌弃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朝廷的俸禄养了这么多人,你们每天都只是点个卯不做事吗?”
他也没说什么粗话,却已经把在场众臣说得一个个哑口无言,没一个敢回嘴。
众臣暗暗地咽着唾沫,都感受到了那种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
殿内一片沉寂。
顾非池又道:“三天内,孤要一个结果。”
“是,殿下。”几个尚书干巴巴地应道。
他们也有一百个难处,可方才亲眼目睹了李鹤声和方愈等人的下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们这位太子爷根本不想听任何的借口和推搪的言辞。
他只想听结果,听解决的方案。
“徐首辅。”
随即,顾非池清冷的目光落在了徐首辅的身上。
徐首辅毕恭毕敬地迎上顾非池的目光。
顾非池:“北境诸城免三年赋税,若有商贾愿意在北境开作坊、商铺,经世济民,助北境休养生息,重归繁荣,居功者予以其子弟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
现在的北境诸城几乎是空城,百姓陆续地回去了,北境也能一点点地恢复生机,可这样还远远不够……
太子这是要开“例监”吗?下方以徐首辅为首的众臣不由面面相觑。
在大景,国子监的监生分为贡监,荫监,举监与俊秀生这四类,但是在前朝还有例监,所谓“例监”,便是生员以捐纳入监。
顾非池看着若有所思的徐首辅,气定神闲地笑了。
北境现在百废待兴,通常来说,一场屠城至少要十年才能恢复过来。
但是,顾非池不想等十年。
他在乌寰城时,和谢无端商量过如何才能最快让北境恢复从前的生机。
百姓回归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必须设法吸引各地大的商贾去北境开各种大小作坊、商铺等等,有了商贾入驻,就等于有了银子,百姓才能有活干,北境才有税收。
北境这处死地便能注入新的生机。
士农工商。
商贾是下九流,多为世人所轻慢,对于商贾来说,有了钱,就想要地位。
他们想要脱离商籍,唯有入仕一途。
可是仕林往往轻视商贾,不愿与之为伍,很多知名的大儒生怕沾染上了铜臭味,都不愿收商贾子弟为学生,那些商贾子弟可谓求学无门。
现在,顾非池等于将一把登天梯放在那些商贾的眼前,就看他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徐首辅只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顾非池的意图。
若是朝廷肯放出十个国子监的名额作为诱饵,那绝对可以让商贾们上钩,别说是去北境开作坊、铺子,怕是巴不得主动捧着银子送给朝廷。
等这些作坊开起来,就意味着北境百姓有了饭吃,有了盼头,北境才能尽快复苏。
徐首辅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拈须笑道:“就是那些学子们,甚至是监生们怕是要闹。”
国子监的监生有八成都是贡监,这些贡监都是每年从各州举荐送上来的优秀生员,必须是秀才以上的学子,名额可谓千里难求一。
在大景万千学子们中,这监生的名额那也是会让人眼红的存在,别说给那些个商贾了。
“王祭酒。”顾非池的目光穿过众臣,落在后方某个头发花白的官员身上。
此人正是国子监的祭酒王睿。
王睿也完全没想到太子的这把火莫名其妙地就烧到了他们国子监,连忙作揖道:“殿下放心,老臣会安抚好监生的。”
谁都看得出来,太子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为人臣的还是听话些得好。
顾非池微微一笑:“国子监监生乃朝廷未来之栋梁,他们若连朝廷的目的也看不清,一味只知道瞎闹的话,将来入了仕途,也是废物。”
“朝廷不需要废物。”
说这番话时,他一直在笑,眼角眉梢却透出几分凛冽,语调犀利冷硬,众臣皆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话就是在说,若是有学子瞎闹腾,那就革了学籍,甚至于禁止科考。
徐首辅想起刚刚路上那个举着请命书的举子。
的确,连朝廷的意图都握不清,读书读傻了的人,要了也没用,将来就是考中了进士,也只会给朝廷瞎添乱。
要是来年春闱不小心录取了这种学子,自己多半真得去闽州反省。徐首辅觉得自己的前途简直危机重重,第一个响应道:“殿下说得是,科举取士是为取才。”
王睿也跟着:“是是是。”
他连连点头,觉得自己简直要犯心悸了。
等今天回去后,他得好好警告那些监生们一番,绝对不能让他们犯傻,否则太子爷肯定要找他!
顾非池对首辅与王祭酒的识时务还算满意,随手又抓了个壮丁:“唐越泽。”
唐越泽:“……”
他本来觉得自己被传唤来文华殿就是凑凑数的,方才看着他们被训,他还暗自庆幸自己只是个闲散皇子。
这会儿冷不防地被点名,他吓了一跳,讪讪道:“太子?”
“你去盯着这件事,十天内,必须有个章程出来,公告天下。”顾非池现在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具体怎么实施,还得由内阁拟出章程来。
这件事说穿了,就是告诉商贾们朝廷会为了重建北境,会论功行赏,但这“功”具体要怎么论,可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的。
唐越泽心里算了算时间,这是要在封笔前拟出章程公告天下吗?
这时间也太紧张了!
想归想,他半句推搪也不敢说,连忙应道:“是,太子。”
“王尚书,”顾非池跟着又跟着点了户部尚书王寅的名,“国库现在有多少银子?”
“五百两万。”王寅立刻报了个数,又暗暗地擦了把冷汗,庆幸自己背过。
大景朝每年国库收入除了现银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以纳粮的形式征收。
顾非池皱了皱眉:“这都快过年了,连各州的秋税都好没收齐,这是打算赖过年吗?”
“……”王寅头大如斗。
往年啊,南方那几州的秋税拖到年后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他也猜到了太子回来要过问这件事,忙不迭道:“殿下,十天内……十天内,秋税就能收齐。”
下一刻,顾非池的目光又扫向了锦衣卫指挥使龚磊。
“抄了宁王府,有多少?”
龚磊当即禀道:“回殿下,各种现银、田地、宅子、商铺、金银珠宝以及古董字画加起来,臣估算着至少价值两千万两白银。”
龚磊说着,也是心惊,没想到宁王府竟然出乎他意料的富庶。很显然,宁王过去这十来年奉皇明四处监军,暗中收受了不少好处。
“这些银子全都归入国库。”顾非池又道。
这前一句令王寅一喜,而下一句又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月内,需要有五百车粮草送去北境。”
五百车?!王寅瞬间打了个激灵,差点脱口想说不可能。
顾非池微微挑了下剑眉:“办不到?”
“办得到!”王寅肃然起敬,三个字说得是掷地有声。
他内心在哭,可脸上却义无反顾,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一会儿散了,他就去殷家,抱紧殷家老哥的大腿,求求他再介绍几个粮商。
第181章
“霍尚书。”顾非池又望向了吏部尚书霍晨,“扬州知府上个月告老,新知府的人选‘还’没定?”
顾非池的这个“还”字很是意味深长。
扬州知府是个肥缺,朝中各党都盯着这个位置,举荐了各自的人选,这吵来吵去,就吵到了现在。
霍晨本来是谁也不想得罪的,可现在太子都问到他这里了,他哪里敢打马虎眼,当下道:“殿下,臣以为扬州同知梁远志堪为大用。”
这梁远志是个人才,只是苦于寒门出身,在朝中没有助力,困在这正五品同知上也有十几年了。
“梁远志确是个能吏,孤记得他曾在凉州任过通判。”顾非池随口道。
“正是。”霍晨心里如释重负,知道这回自己做对了。
顾非池轻描淡写地下了决断:“就他了。”
萧燕飞记录的那些摘抄,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对现在的朝事了如指掌,此刻应对起来驾轻就熟。
短短时间内,这一桩桩一件件。
他一一下令,要么做出了指示,要么就给出了期限。
徐首辅全神贯注地听着,默默记着,真恨不得去拿了纸笔来记。
这段时间的共事,徐首辅清楚地知道,他们这位新君不但强势,而且,他和大行皇帝,先帝都不同。
他只说他要的结果,至于,需要怎么处理,全得看臣子们能力和悟性。
可想而知,他们这些为人臣者一个个日后都别想躲懒了。
徐首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严阵以待的官员,心头五味交杂:他们这些人寒窗苦读十几载,入朝为官,为的也不仅仅只是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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