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萧氏就被随行的两名东宫侍卫拦住了,两把刀鞘交叉着横在了萧氏身前,不让她再前进半步。
这边的动静立刻就引来经过的一些行人驻足。
“燕飞,”萧氏穿着一件五六成新的青色衣裙,整个人十分憔悴,她讨好地对着马车边的萧燕飞笑了笑,软着嗓子道,“求求你,救救你祖母吧。”
自铜锣胡同那边的宅子被查封后,萧氏时不时地会去那一带徘徊,今天恰好看到了萧烁从里头出来,人有些心不在焉,自己叫了他几声都没听到。
萧氏就跟着萧烁找了过来,没想到萧燕飞也在这间茶楼里。
“姑母。”
萧燕飞看着五六步外的萧氏,淡淡道:“萧鸾飞罪犯通敌,当日她并未归宗,还在萧衍名下,按律,罪连三族。”
“今天三司会审宁王案,已经定了罪,合理合律。”
萧氏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萧燕飞,忙又道:“那你们祖母的嫁妆呢?”
原来如此。萧燕飞一下子悟了:原来萧氏不是为了求情,而是为了萧老太太嫁妆。
她只知道萧氏之前被萧二太太赶出了家门,此案罪不及出嫁女,所以,没有被牵连。
现在萧家出了事,四房人与老太太都要流放岭南,萧氏担心的不是近六旬的老母会不会死在流放路上,而是一心惦念着老母的嫁妆。
萧氏还真是跟她兄长,跟死去的老侯爷一模一样!
萧燕飞抚了抚衣袖,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按律,一切家财应没入国库。”
“能不能通融一下?”萧氏一把抓住了侍卫的刀鞘,想上前,但被侍卫强势地按住了。
萧燕飞直言不讳:“不能。”
萧氏咽了口唾沫,好声好气地又道:“燕飞,你祖母的嫁妆是该平分给几个子女的,我只拿我的一份。”
京城实在是太花银子了,她被赶出门后,好不容易才和一双儿女租了一个小宅子,这才没几个月,一家人已经在变卖首饰过活了。
她只是想要老太太的嫁妆,想要老太太的那个陪嫁宅子,明明是身为太子妃的萧燕飞抬抬手就能办好的事,这丫头为何就不肯对自家人宽容点!
“不能。”萧燕飞想也不想,再次拒绝了。
她扶着知秋的手,一脚踩上了马凳,另一手提着裙裾,就要上马车。
这一刻,萧氏在心头压了又压的心火终于控制不住地直冲脑门。
她失去理智地怒道:“我就不明白了,连废后柳氏的娘家都能显赫一时,就你萧燕飞,偏要娘家人都死光了才行。”
“你娘家人全被流放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娘家上不了台面,你将来还能坐稳后位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那些聚集过来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全都朝萧燕飞的背影望了过来,瞬间明白了。
这位贵人竟然是太子妃!
一瞬间,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太子妃”的称呼此起彼伏。
上了马车的萧燕飞一手挑起了一侧窗帘,平静的目光对上了马车外歇斯底里的萧氏,慢条斯理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本宫叫你一声姑母,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废后柳氏不知拘束母家,纵得承恩公柳汌通敌卖国,谋害忠良,中饱私囊,欺压百姓。”
“萧氏,你不以为鉴,倒还引以为荣,在本宫面前放肆起来了!”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很平稳,却有种振聋发聩之效。
马车边的知秋冷冷道:“对太子妃无礼,按律,应杖二十。”
“拖下去。”萧燕飞挥了下手,又对知秋道,“让人把她和一双子女都送回闻家去,既然脑子不清不楚,就让闻家把人看好了,别整日地跑到外头,疯疯癫癫的。”
“是,太子妃。”知秋恭敬地应道。
“不!”萧氏的脸色霎时间变了,“我不要……”她绝对不要回闻家。
她想求饶,却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一个东宫侍卫直接打晕了她,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拖了下去。
赶车的小内侍挥了下鞭子,马车便往前驶去。
也不用侍卫们清道,聚集在周围的那些百姓就纷纷地让出了一条道。
“太子妃说得好啊!”人群中,一个老者激动地喊着。
立即有人高声附和:“是啊,我们的太子妃刚正不阿,真是青天大老爷。”
“不错不错。”附和声此起彼伏。
也有人不以为然地嘟囔着道:“可是,太子妃连娘家都不救,难怪人都说……”
“最毒妇人心……”
耳尖的萧烁听到了,赶紧闻声去看,可周围聚集的百姓太多了,男女老少至少有百来人,他压根看不到是谁说的。
萧烁往人群扫了一圈后,就收回了视线,一夹马腹,随行在萧燕飞的马车旁,心里沉甸甸的:是萧家太没用了。
不仅爹爹流放,连祖母与叔父们也要被流放,大姐又罪涉通敌。
就算他们这一房归了宗,可外头提起来,只会说太子妃的娘家被流放了。
闲言碎语彼彼皆是。
这回要不是二姐坐镇京城,运筹帷幄,力挽狂澜,光是萧家这些破事,就能让老古板的御史弹劾上几百道折子了,而不是现在这区区十来封。
他有个小伙伴是徐首辅的孙子,悄悄跟他说过,那些个折子里有些话简直不堪入目,徐首辅看过后,回府发了一通脾气。
他还跟他复述了,说什么外戚祸国,柳家的先例就在眼前,恳求太子不要步先帝的后尘。
还说太子妃有这等其心不正的娘家,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其品性也存疑,他们以为太子妃不堪为后。
每每想到这些,萧烁就觉得生气,午夜时分,辗转难眠。
迎面又有几辆囚车在锦衣卫的押送下驶来,赶车的内侍就把马车往旁边停了一下。
萧烁攥了攥缰绳,终于下了决心。
他驱马来到马车旁,对着马车里的萧燕飞道:“姐,我想去北狄。”
他说的不是北境,是北狄。
“我想去谢元帅麾下当个小兵。”
他们萧家才不是柳家呢!
他不要让旁人再因为萧家轻视了二姐。
他会争气的。
“我不会让你丢脸的。”萧烁正色道,眼眸坚毅如磐石。
凝视着少年漂亮的眸子,萧燕飞扬唇笑了。
她点了头:“好。”
真的?萧烁眼睛一亮。
他以为二姐会说他年纪小,不让他去呢。
上回去幽州时就是。
“不过,”萧燕飞眉眼微挑,“要你姐夫答应才行。”
“好。”萧烁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唇角微微地翘了起来,“我去求姐夫。”
顿了顿,萧烁又道:“姐夫明天就该回京了!二姐,你去不去亲迎?”
“去的话,你带我一起去吧。”
这小子还真啰嗦。萧燕飞失笑地摇头。
第179章
马车在一众侍卫的护卫下,不疾不徐地驶回了皇城。
唐越泽送来的那道结案折子已经放在了东宫西暖阁的案头。
萧燕飞看过折子后,就让知秋把萧烁叫了过来,把折子递给他:“把这拿去给你姐夫,他现在人在怀县的驿站。”
姐夫不是明天就回来了?萧烁先是不解,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了然,看着萧燕飞的眼珠子微微一亮。
“好!”
他拿上了那道折子,兴冲冲地骑着马出了京,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怀县的驿站。
顾非池身边的人个个都认识萧烁,萧烁也没在外头等太久,便被小厮小刀领到了一间书房里。
一袭玄色道袍的顾非池闲适地坐在半敞开的窗边,鸦羽般漆黑的乌发松松地半披半束,一副慵懒的姿态,左手捏着一封信。
萧烁一眼就看到东墙上挂了一副舆图,立刻收回目光,脚下的步伐不曾停下,直走到了顾非池跟前。
“太子殿下,这是宁王案的结案折子。”
少年恭敬作揖,双手把这道折子递了上去。
夹着点点雪花的寒风透过窗户刮了进来,飘进了顾非池右手的杯盏中。
顾非池以小印为镇纸压住了那封信,这才接过那道折子,一目十行地快速过了一遍,心里有数了。
此案三司都判了,剩下的也就是何时行刑,何时流放的问题,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是无关紧要,可萧燕飞却特意打发萧烁走了这一趟。
顾非池看着与他仅仅三步之隔的萧烁,嘴角轻轻漾起一丝笑意,单刀直入地问道:“有事?”
“姐夫,”萧烁小心地改了称呼,表情和语气也从方才的公事公办变得亲近了几分,“我想去北狄。”
“不用姐夫特别关照我,我去当个小兵就可以了。”
顿了顿后,萧烁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姐她同意了。”
其实萧烁就是不说,顾非池也知道,燕燕既然让这小子跑这一趟,那肯定是同意了。
顾非池又执起了茶杯,懒懒地浅啜了一口茶水,眸底闪着洞悉的光芒,话锋一转:“是有人在私议萧家?”
他言辞犀利地一语点破。
萧烁的瞳孔微微翕动了一下,心口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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