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自己根本没有下旨立太子,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立储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不可能绕过内阁和宗令。
这就意味着,现在这大景朝堂已经在顾非池的手里拿捏着了,自己这个皇帝的生死,怕也是在顾非池的眼皮底下。
皇帝瞬间怕了,他怕顾非池会杀父弑君。
顾非池是被顾家养大的孩子,心都是向着顾延之的,又岂会有对他这个皇帝有什么君臣父子之心!
一个储君满足不了野心勃勃的顾非池,这竖子怕是巴不得自己早些死了才好。
皇帝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强自忍耐下来。
他得再等等。
等到宁王来勤王救驾。
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那种憋屈感令他喉头泛起一股咸腥味,一股灼灼的心火在心口乱窜,愈烧愈旺。
“咳咳咳……”
皇帝忍不住又倾身咳了起来,咳得身子乱颤,仿佛随时要背过气去。
“父皇!”唐越泽赶紧为皇帝抚背顺气,嘴里安抚着,“您别动怒……千万要保重龙体了。”
“朕……”皇帝用帕子捂着嘴,持续地咳嗽着,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殿下。”萧鸾飞上前了两步,走到了榻前,温声道,“您去给皇上拿杯蜜水吧。”
“温蜜水可以润肺止咳。”
唐越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了身,问不远处的梁铮道:“有蜜水吗?”
“茶水房应该有蜂蜜。”梁铮往茶水房那边走去。
萧鸾飞又朝龙榻走近了两步,关切地说道:“皇上,这些日子,殿下人在皇觉寺,但一直很担心您的龙体,这一次,也是殿下亲自去求了……太子,才能来乾清宫探望皇上。”
说话间,她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见梁铮领唐越泽一起进了茶水间,便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悄悄地塞薄被下。
动作很快,但也故意让皇帝看到了。
“咳咳……”皇帝看着薄被下微微隆起的位置,咳嗽声渐缓。
萧鸾飞又朝茶水间那边看了看,这才俯身悄声对皇帝说:“留吁元帅说,他可以帮您。”
此话一出,皇帝的鼻翼一阵翕动,抬起那张消瘦的面庞,脸色因为持续的咳嗽微微涨红。
他想问萧鸾飞什么,却见唐越泽捧着一个茶杯走了过来。
“父皇,蜜水来了。”
唐越泽又在龙榻边坐下,把皇帝扶坐起来,亲自伺候他喝了蜜水。
皇帝慢慢地喝着蜜水,眼角的余光一会儿看萧鸾飞,一会儿又看薄被下的凸起,眼眸闪烁不定。
大半杯蜜水下腹,皇帝的咳嗽才渐止,挥了挥手,唐越泽就把杯子放下了。
见状,梁铮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对唐越泽道:“二皇子殿下,皇上龙体欠佳,还得好生休息,太医令和几个太医都说了,皇上不能过度劳心。”
梁铮过来,又扶着皇帝躺了下去。
方才说了一通话,又咳嗽了一番,皇帝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整个人虚弱不堪,连呼吸也显得十分微弱。
唐越泽的目光在皇帝蜡黄的面庞与发青的嘴唇上转了转,眸光沉了沉。
萧鸾飞看着唐越泽,目露希冀之色,等着他求皇帝赐婚。
然而,唐越泽什么也没说,就起了身,对萧鸾飞道:“鸾儿,我们走吧。”
皇帝的手在薄被下慢慢地往前摸,摸到了萧鸾飞塞的那样东西,是一个荷包。
他将荷包握在了手里。
“……”萧鸾飞动了动唇,眼角也瞥见了皇帝的小动作,放心了,随着唐越泽一起退出了寝宫。
皇帝的寝宫内,满是刺鼻的药味与骚臭味,气味并不好闻。
出去后,室外清新干净的空气便随着凉风扑面而来。
唐越泽在檐下驻足,转过身看向了萧鸾飞,低声道:“……父皇的龙体不太好,这段日子一直没有好转。”
高高的屋檐在他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映衬得他的表情有些晦涩。
“方才他咳得厉害,我不能再气着他了。等过些日子,父皇的龙体好些,我再带你进宫来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鸾儿,你会怪我吗?”唐越泽的语气很柔和,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涩涩的苦味。
“当然不会。”萧鸾飞抓住了唐越泽的手,深情款款地仰首看着他,“我说过,哪怕无名无份,我也愿意跟在您的身边。我会等着您的。”
她秋水般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唐越泽的面庞。
她不急。
只要等到皇帝重掌这大景朝堂,那么,她就是最大的功臣。
等到唐越泽成为储君,继承了这大景江山,他就会知道,她是一心一意为他好。
他不会辜负她的。
她微微地笑,眸光灼灼。
“鸾儿……”唐越泽轻唤着她的名字,似是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叹,“我送你出去吧。”
唐越泽亲自送萧鸾飞从西华门出了宫,接着又返回了乾清宫。
对唐越泽的去而复返,顾非池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变动,波澜不惊。
唐越泽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步步艰难地走到了顾非池的面前。
他看了看顾非池,面上又露出那种复杂纠结的表情,接着又转向了萧燕飞。
“萧二妹妹。”唐越泽闭了闭眼,直直地对上萧燕飞清澈明净的眼眸,艰声道,“你大姐姐……她见过留吁鹰。”
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完后,他整个人显得精疲力竭,一向挺拔的肩膀都垮了下来,精气神都散了。
他眼底浮现浓浓的失望与心寒。
对于萧鸾飞,他一直是真心的,他的心里只有她,从未变过。
哪怕他明知,她和他的初遇可能并不是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算计过的相遇,他也没有动摇过。
他以为他会像父皇对母亲那样,只得一心人。
但是,母亲辜负了父皇。
万寿节那天,在流云阁看到的一幕幕疯狂挤压着他的脑海……
最后定格在萧鸾飞的脸上。
那天万寿宴散后,他去找过萧鸾飞,他想告诉她流云阁发生的事;他想告诉她,虽然他不能成为太子了,但是也意味着,他可以只娶她一人——不会再有什么侧妃,只有她。
可是,她没给他说这些的机会。
她告诉他:“殿下,您别急,只要皇上不承认顾非池元后嫡子的身份,他就是乱臣贼子。”
“殿下您才是正统,才是天下人认可的嫡皇子。”
“现在内阁也只是慑于顾非池的淫威,您可以私下里召集那些拥护正统的人……”
“……”
萧鸾飞说了很多,听着似乎一心是为了他考虑,却宛如一大盆凉水浇在了他头顶。
他突然明白了,萧鸾飞待他的情谊,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而并非他曾经所以为的情有独钟。
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
唐越泽的眼眸愈发黯淡了,喃喃道:“鸾儿……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似在自问,但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萧燕飞,似乎在问,萧二妹妹,你是她妹妹,你知道吗?
萧燕飞:“……”
她的眼角细微地抽了抽。
第157章
顾非池半点不想听唐越泽的感情问题,不耐地打断了他:“接着说!”
浑浑噩噩的唐越泽瞬间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哑声道:“宗人府去侯府下聘的那天,鸾儿曾见过留吁鹰。”
“那天,我本来是想去侯府道贺的……”
他身有重孝,怕冲撞了喜事,所以只想把贺礼给门房就走的,不想,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一条巷子里的萧鸾飞。
不止是萧鸾飞,还有留吁鹰。
“我离得很远,听不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看到留吁鹰给了鸾儿一样东西后,就走了。”
当时,他的脑子很乱,双脚像是被浇铸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里嗡嗡一片响。
等回过神来后,他失魂落魄地逃回了皇觉寺。
可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回了皇觉寺,后脚知客僧就领着萧鸾飞来找他。
那一天,萧鸾飞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殿下,我二婶逼我嫁给一个烂赌鬼,我跟她大吵了一架,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殿下,我可不可以也留在皇觉寺里?我想跟你在一起。”
说这番话时,萧鸾飞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了他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唐越泽本该感动的,可是一想到留呼鹰,他的心情又有些难以言说,隐约觉得萧鸾飞与他说这些别有深意。
她应当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让她没名没分地跟他在一起。
于是,他说:他会求父皇为他们赐婚,等孝期满了,他们就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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