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镇纸从龚磊的额角弹起,又撞在了后方了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可皇帝那一下的见力度不轻。
皇帝抬手指着龚磊,厉声道:“出去。”
“查!让锦衣卫给朕立刻去查,谢无端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是,皇上。”龚磊恭敬地领了命,不敢再看皇帝,垂着头退出了御书房。
梁铮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到了御书房外头,梁铮站在檐下轻声提点龚磊道:“龚大人,皇上近日情绪不佳,您若是要禀什么事,还是尽量避着些。”
“……”龚磊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他来面圣的时候,梁铮就说了皇帝心情不好,让他说话时小心些,可谢无端的事是瞒不住的,早说晚说而已,还能怎么小心呢?
龚磊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往御书房里面望了一眼,眼神深邃。
龚磊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整整十年,是皇帝的亲信,与从前的御前大太监高安的关系还算融洽。
对于这位新上位的梁公公,他多少还是持点观望的态度。
此刻见梁铮明显在亲近自己,龚磊略一沉吟,确定四下无人,便轻声打探道:“梁公公,是不是因为皇后娘娘?”
梁铮微微点头:“为着承恩公的事,皇后娘娘至今还在与皇上置气呢,这几天不吃不喝。”
“皇上哄了又哄,劝了又劝……”说着,梁铮迟疑了一下,朝龚磊挪了半步,又特意压低了声音,“可皇后娘娘还是不领情,今天还摔碎了玉簪子……那是皇上与娘娘当年的定情信物。”
“后来,皇上也恼了。”
“……”龚磊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还真是无妄之灾。
梁铮朝凤仪宫的方向望去,沉声道:“前两天,皇后娘娘还把大皇子叫到了凤仪宫,让大皇子跪下在他外祖父的牌位前认错……为着这件事,皇上又与娘娘吵了一架。”
在皇帝眼里,大皇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却不能给柳家人下跪。
“龚大人若是没什么太过要紧的事,还是缓缓再禀吧。”
“多谢公公提点。”龚磊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梁铮郑重地拱了拱手,心里沉甸甸的:最近除了谢无端还有什么要紧事?
偏偏锦衣卫现在连谢无端在哪儿都不知道。
龚磊蹙眉捂住了头,额角刚被镇纸砸过的地方还在一抽抽的疼。
他正要告辞,目光瞥见梁铮左耳下包着有一圈纱布,被霜白色的竖领掩了大半。
似乎注意到了龚磊的视线,梁铮抬手摸了下左耳下方,苦涩地笑了笑,叹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为人奴婢的只求尽心伺候主子。”
龚磊按着额头的右手顿了一下,什么都懂了。
这一刻,龚磊仿佛和梁铮也亲近了几分,低声问:“梁公公,可要金疮药?我们锦衣卫金疮药无色无味。”
梁铮是御前服侍的大太监,身上是绝对不可以有药味的;而锦衣卫暗探做的大都是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差事,身上同样不可以带气味。
锦衣卫的金疮药不能说是最好的,却绝对是最稳妥的。
梁铮从善如流地笑道:“那咱家先谢过龚大人。”
“回头,我就让人给公公送来。”
两人相谈甚欢地又寒暄了一两句,龚磊便步履匆匆地出了宫。
出了宫后,龚磊先找了家医馆把自己的头包扎了一下,又下令京中所有的锦衣卫立刻去打探谢无端的下落,一旦有谢无端的踪迹,就速速来禀。
一只只信鸽从京城的北镇抚司飞出,与此同时,又有一批批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骑着快马出了京,声势赫赫,所经之处,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可是这些锦衣卫出京后,就如石沉大海。
几天过去了,龚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没有人发现谢无端的行踪。
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龚磊接连收到各地卫所的禀报,说是那则关于谢无端的童谣几乎传遍了整个大景,不少百姓都自发地去被烧毁的谢家忠烈祠下跪磕头,追思忠烈。
一开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
从北境六磐城出事到现在,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连澄清“谢家无罪”的公文至今都还没有发到各地呢。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是能拖则拖。
但是现在,随着童谣流传开来,谢家蒙冤被诛的消息传遍天下,整个大景都知道谢无端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单枪匹马收复了六磐城。
谢无端如今势不可挡,皇帝怕是再也压不住民心了。
很明显,这是有人蓄意在为谢无端造势,为了给谢家洗雪冤屈。
龚磊不敢去禀皇帝,只能让人继续查谢无端的行踪。
又过了两天,锦衣卫才终于探知了消息,谢无端出现在了京畿。
龚磊不敢拖延,当天就火速进宫面圣,然而,梁铮在檐下拦住了他,表情凝重地对着他摇了摇头:“龚大人,皇上今日的心情极糟。”
听他用了个“极”字,龚磊心中一凛,微微蹙起了剑眉。
梁铮指了指里面,又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还在里头哭呢。”
龚磊顺着梁铮指的方向御书房里望去,隔着那道摇曳的湘妃竹帘,他既看不到皇帝,也看不到柳皇后。
但涉及皇后,他想想也知道情况不妙。
皇后这么一哭,皇帝的心情肯定差,自己再一禀谢无端的下落,等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另一方镇纸,又或者是人头落地?
龚磊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心头似压着块碾石,抬手又摸了摸至今还有些发青发肿的额角。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伴在这喜怒无常的君主身边,还不如伴虎呢!
梁铮微微一笑:“龚大人,不如由咱家代为转达吧。”
“若是皇上想见,大人再进去见见。”
“如此甚好。”龚磊的眼睛亮了亮,感激地看着梁铮,“那就劳烦公公了。”
他理了理思绪道:“谢无端昨日出现在了平安县,距离京城不过百余里,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昨晚他在平安县外受到了伏击,已经全身而退,目前正向京城来。”
“锦衣卫已经暗中盯着谢无端了,并布下了足够的人手,随时可以把人拿下。”
“龚大人还请在此稍候。”梁铮甩了下手里的拂尘,便进去了。
那道湘妃竹帘挑起时,龚磊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碎瓷声。
接着,帘子垂落,又归于平静。
龚磊在外头的檐下等着,这一等,就等了约一个时辰,心里越来越急。
临近酉时,梁铮这才姗姗地从里面出来了,无奈地对着龚磊摇了摇头,意思是,皇上不愿见他。
“梁公公……”龚磊皱了皱眉,本想请梁铮再帮着进去通传一次。
却听梁铮开口道:“皇上说,不用管。”
龚磊一愣。
“不用管”是什么意思,是他所理解的意思吗?
回想几天前皇帝听到谢无端还活着的消息时激动的样子,龚磊又在原地踌躇了片刻,终究是告退了。
既然皇帝说了不用管谢无端,那龚磊便只让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从京畿的平安县到京城,也不过百余里路,只需要短短一天。
日落月升。
黎明时分,旭日在东边的天际刚冒出头,城门附近已经等了不少百姓准备出城,排成了长队。
街道的两边,还有一些小贩开始陆陆续续地出摊。
一个包着头巾的灰衣老妪一边看顾着自己的小推车,一边招呼着经过的路人:“馄饨三文钱一碗喽。”
“三文钱就可以吃上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馄饨。”
晨风习习,阵阵勾人的香味随风弥漫开来,附近越来越热闹。
萧燕飞和顾非池牵着各自的马,等在城门边。
一黑一红两匹马儿惬意地甩着长长的马尾,偶尔互相拍一拍,似在打招呼,又似在嬉戏。
萧燕飞从荷包里摸出了两块麦芽糖,给两匹马分别喂了一块糖。
红马看了眼顾非池,顾非池摸了下它的脖颈,它这才俯首去吃萧燕飞掌心的那块糖,尾巴摇摆的幅度稍稍变大了一些。
“你家绝影的家教可真好!”萧燕飞由衷地叹道,不像她家的九夜就是个贪吃鬼,一块糖就能把它给哄走了。
“姑娘,”那馄饨摊的老妪笑眯眯地与萧燕飞搭话,“你和这位公子这一大早是要出门啊?”
老妪只瞟了顾非池一眼,就不敢多看,觉得这位公子一看就不好亲近,不像这位姑娘温柔又亲和,就跟那画上的仙女儿似的。
“我们在等人呢。”萧燕飞说话的同时,黑马九夜撒娇地就来蹭她,恢恢地叫着。
灰衣老妪笑容满面地又问:“你和这位公子用过早膳了没,我这里的馄饨都是我刚刚包的,里头包的鲜肉和荠菜,鲜着呢。”
萧燕飞本想说吃过了,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好呀。”
“两碗馄饨。”
“姑娘稍等,很快就好了。”老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乐呵呵地赶忙开始包荠菜馄饨,手脚利索极了。
不过一眨眼功夫,二十个馄饨就包好了,锅里的水也恰在这时沸了起来,那些馄饨“扑通扑通”下了锅,热气腾腾,香气愈人浓了。
“恢恢。”黑马不死心地拿头顶蹭着萧燕飞,试着讨糖吃。
萧燕飞在它脖子上轻轻地拍了拍,嘀咕道:“九夜,我说过多少次了,一天就能吃一块糖。”
“你再闹,小心我把你送到他那里学规矩去。”
萧燕飞另一手指了指顾非池。
顾非池:“……”
黑马约莫是懂了,马尾一颤,赶紧往另一侧躲了躲,避之唯恐不及地躲到另一边去了。
“隆隆……”
城门的方向响起了沉重的开门声,高大的城门徐徐地开启了。
旭日的光辉也从那道渐渐拉大的缝隙中射了进来。
候在城门附近等着出城的百姓不约而同地朝城外的方向望去,一个个都蠢蠢欲动了。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城门很快完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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