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泽深深地凝视了她片刻,没有再坚持,沉声道:“等你安顿好了,再给我捎信……”
“大皇子他是怎么想的?”萧燕飞看着深情款款的唐越泽,目瞪口呆地咋舌道。
莫非这大皇子是被世界意志控制了,非要遵循人设?他明明都亲耳听到了他和萧鸾飞的相遇是一场算计,居然还这样不离不弃的。
“知秋……”说话时,萧燕飞注意到知秋身形僵直,正死死地盯着后方骑着黑马的那个虬髯胡异族人。
萧燕飞轻挑眉梢:“你认得?”
三个字很轻很轻,低若蚊吟。
知秋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小声道:“是北狄的留吁鹰。”
“留吁鹰。”萧烁就站在萧燕飞的身边,也听到了,略有几分动容,“北狄的元帅?!”
萧烁朝那个虬髯胡的异族人望去,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说:“莫非是为了万寿节贺寿来的?”
“我听说,皇上之前曾提出要与北狄议和……”
听到“议和”这两个字时,知秋的眼里浮现刻骨的仇恨以及浓烈的痛楚,徐徐道:“谢元帅被出卖后,就是在死在了留吁鹰的手里。”
“这留吁鹰还把谢元帅的尸身拿去……喂了狼,让元帅死后还尸骨不全。”
知秋眼底通红如血染,声音中难掩颤意,透着浓浓的悲怆。像谢元帅这等英雄人物,却落了个死后尸骨不全的下场!
被她的悲伤所感染,萧燕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耳边响起了昨日顾非池幽幽的声音:“再过几日表哥就会扶灵回京。”
这么说来……
她心中似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抽痛。
第112章
萧烁往萧燕飞那边走了半步,十二岁的少年已比他二姐高了半寸,凑在她耳边接着道:“去岁谢元帅死后,北狄拿下了兰峪山脉,之后,就暂且按兵不动。”
“此前,皇上在朝上提过几次想与北狄议和,但都被卫国公和华阳大长公主给驳了下来。”
“大长公主殿下说,北狄人轻诺寡信,从前朝至今,数百年间屡次撕毁和谈,不可信;而且,北狄人狮子大开口,不仅不肯归还兰峪山脉,还让大景割让肃峪郡,皇上若是连这样的条件都敢答应,那这把龙椅还是换个人坐吧。”
当时,皇帝气得直接在金銮殿上拂袖而去。
“后来,皇帝便没有再提两国议和,只是允了北狄来使来京贺万寿节。”
议和?萧燕飞手里的那把团扇微微一顿。
明芮藏在镯子里的那几张绢纸,她也是看过的。
信中,北狄向柳汌提出要谢家满门的性命和兰峪山脉,才会“考虑”两国议和。
萧燕飞似是随口问道:“这么说,大皇子这是领了招待北狄使臣的差事?”
“应当是的。”萧烁点了点头。
“荒谬。”萧燕飞似叹非叹地吐出两个字,轻轻落下了眼睫,浓黑的羽睫衬得她眼尾的肌肤如羊脂白玉般白皙。
一个敌国的元帅。
一个大景的皇子。
唐越泽身为大皇子,是外头公认的未来“储君”,从皇帝那里领了这件差事,却没有去向北狄人彰显大景的国力,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还带着他们来见自己的心上人,又跟个恋爱脑似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倾诉衷肠,简直毫无政治头脑可言。
唔。
这岂不是在告诉北狄,大景后继无人了,你们可以赶紧来打了?!
许是她盯得太久了,停在路边一棵梧桐树下的留吁鹰似有所感,抬眼望了过来,与她对视了一眼。
见是一个陌生纤弱的少女,留吁鹰也不在意,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头对着留着八字胡的随从哈哈笑了笑,改了狄语道:“阿屠,景国要完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唐越泽,甚至没有降低音量,仿佛根本就不怕旁人听到似的。
“元帅说的是。”名为阿屠的随从说的也是狄语,嘴角露出一个轻慢的笑容,也同样望着唐越泽的方向。
侯府的大门口人声鼎沸,人群中央的唐越泽鹤立鸡群地站在那辆黑漆描金马车外,一手依然抓着萧鸾飞置于窗槛上的手,专注地与她说着话,目光不曾有片刻的偏移。
旁边,萧家三房的下人们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东西,把各房的东西抬上马车。
周围的百姓吵吵嚷嚷,一片喧嚣与混乱中,唐越泽与萧鸾飞深情地相望着,眼里只剩下了对方。
美好得似是一幅画。
留吁鹰仿佛看了一出笑话似的,傲慢地仰首大笑,唇间露出白森森似狼牙般的牙齿:“这就是大景的后继之人?”
阿屠眯了眯褐色的眼眸,以狄语又道:“元帅,大景皇帝最宠的就是这位大皇子。”
“大景皇帝与现任皇后柳氏感情甚深,为了让这大皇子有绝对的继承权,后宫自大皇子出生后,十年没有再有过孩子。其他几位皇子与这位大皇子至少差了有十岁,还有一个三岁的奶娃娃。”
说起大景皇室的这些事,他如数家珍,侃侃而谈,显然提前调查过。
这对主仆说话的音量并不低,再加上样貌与打扮明显不同于景人,难免也引来周围一些百姓的注意,但他们说的是狄语,也听不懂,就在那儿指指点点,猜测着这两个异族人的身份。
对此,留吁鹰并不在意,看也不看那些大景百姓。
留吁鹰摸了摸下巴浓密的胡须,眸底闪过冰冷锐利的锋芒,用笃定的口吻说道:“我看大景皇帝这身子连喘口气都累,就快油尽灯枯了,撑不到几个小皇子长成。”
顿了顿后,留吁鹰语声如冰地徐徐道:“大景完了。”
四个字斩钉截铁。
留吁鹰下巴一扬,环视了一圈这碧蓝无云的天空,迎视着空中灼灼的烈日。
这片肥沃的中原土地,很快就是他们狄国的囊中之物了。
留吁鹰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蒲扇般的手掌攥紧了缰绳,他坐下的黑马甩头打了个响鼻,鼻腔中喷出了粗气。
原本,他还忌惮大景的北境有谢无端。
谢以默虽值壮年,可过去几十年疲于征战,早就暗伤无数,只是头病虎,怕是再过两年也拎不起大刀了。
他并不惧谢以默。
唯一对他们长狄还有威胁的,只有金鳞军少将军谢无端。
谢无端才二十一岁,正在最鼎盛的年华,犹如旭日东升,势不可挡。
三年前,他的叔父留吁海轻谢无端年少,中了谢无端的诱敌之计,劫粮草不成,被金鳞军反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一战,不仅叔父率领的三千先锋军被歼灭,还被谢无端顺藤摸瓜,烧了他们的后方粮草营,为此,大军不得不连退五百里。
两年前,叔父留吁海战死,他被先王从西疆宣回王庭,才刚见到先王,就听前方军报传来,说谢无端率一万骠骑出击兰峪山西北的休突平原,大败长狄五万大军,逼得卢兰王俯首投降,也让长狄失去了占据了两百年的休突平原。
先王听闻这个消息时,愤而吐血,郁郁而终。
新王继位后,曾立下宏愿:
踏平中原。
可要踏平中原,就必须得先除了谢无端。
短短两年,今非昔比。
现在——
他们长狄的眼中钉、肉中刺已经没了!
留吁鹰扯了下唇角,浑身一松,粗犷的脸庞上浮现一个快意的笑容,高高在上地说道:“谢无端死了,如今大景的后继者又是如此一位……”
他指了指唐越泽:“又有何可惧?!”
“大景皇帝这是在自断一臂。”随从阿屠也是眸放异彩,神色间露出几分急不可待来。
中原富庶,对于中原的野心早已经浸入了长狄人的血液,是举国上下共同的夙愿。
留吁鹰心情大好,轻笑道:“岂是自断一臂?他这是亲手把万里江山拱手送上。”
“留吁”是长狄的大姓,留吁家在长狄世代为将为帅,交战多年,早就和谢家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自两年前叔父留吁海战死后,他就上谏新王不可再与谢无端硬碰硬……
经树冠层层过滤的阳光映在留吁鹰轮廓深刻的脸上,投下斑驳诡异的暗影,他定定地望着唐越泽,面色如常,褐色的眸子里掠过锐利的寒芒,像一头即将狩猎的雄鹰。
前方,侯府的大门口的一行马车终于开始缓缓地向前驶动,只余下四五人还在七七八八地收拾着东西,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陆续跟上。
留吁鹰一提缰绳,策马来到了距离唐越泽仅仅半个马身的位置,笑道:“那……莫非是大皇子的心上人?”
面对大皇子,他又改用了大景官话,语气中带着一种戏谑的调侃。
唐越泽如梦初醒,此刻才想起了自己的差事,青年轮廓分明的面庞上不免露出几分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想着萧鸾飞,唐越泽满心柔情,心口一片柔软。
留吁鹰依然跨坐在高高的马上,一手抓着缰绳,笑呵呵地抱拳道:“那我就先恭喜大皇子好事要成。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留在京城,讨一杯喜酒喝。”
唐越泽却似被触到了心中的痛点,眸色微凝。
他心知想让父皇同意他与鸾儿的亲事,太难了,非几日能成。
唐越泽客套地说了一句“承你吉言”,便又翻身上了他的那匹马,对着留吁鹰拱手道:“留吁元帅,耽误了些时间,见笑了。”
北狄元帅兼使臣留吁鹰是为贺万寿节才千里迢迢地自北狄来的京城,三天前人就到了。
父皇就给他安排了接待使臣的差事,让他带着留吁鹰在京城四处走走。
这一上午,他已经带留吁鹰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逛了小半天了,留吁鹰一直很配合,也很好说话。
留吁鹰朗朗一笑道:“大皇子无须在意。”
“我初来贵国,看什么都新鲜,这四下看看民俗,也很是不错。”
“如今长狄与贵国重修两国之好,以后必是往来频频,说不准来年我还要再来京城叨扰大皇子呢。”
留吁鹰瞧着很是随和的样子,脸上挂着不拘小节的豪爽笑容。
“哪里哪里。”唐越泽含笑道,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先领元帅去半月湖游湖吧,这个时节半湖莲花盛放,正是风光最秀丽的时候。”
“游湖不急。”不想,这一次留吁鹰却是摆手反对,“我想去星魁街。”
星魁街?
唐越泽不由一愣。
星魁街在京城鼎鼎大名,整条街上都是武将门第,这里出过大景建国来十数位赫赫有名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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