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伙白巾军就要破城,千钧一发之际,顾非池率他的天府军精锐出现了,杀得那伙围城的白巾军溃不成军。
顾非池一剑一骑在数千乱军中所向披靡,剑锋所及之处,鲜血飞溅,那些凶残的流匪全数倒下,鲜血染红了他身上银色的轻甲。
战场上,一片刀光剑影,血流漂杵。
而他只能傻愣愣地仰望着马上的顾非池,狼狈不堪。
当时,顾非池在马背上傲慢地俯视着他,下垂的剑锋还在滴着血,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虽然顾非池的声音中根本毫无敬意,甚至于有些高高在上,傲慢轻狂,但不得不说,他的及时到来的确让唐越泽如释重负……
“殿下!”
耳边传来承恩公熟悉的声音,将唐越泽从恍神中唤醒。
唐越泽转头看去,就见一袭太师青直裰的承恩公步履匆匆地朝他走来。
“顾非池已经走了?”承恩公跑得是气喘嘘嘘,眼神晦暗地抬头朝门外望了一眼,双下巴随之颤了颤。
“走了。”唐越泽点了点头。
他正想往里走,就听承恩公又道:“殿下,您不去送送顾世子吗?”
送送?唐越泽不明所以地挑眉,看着几步外的承恩公,忽然发现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那游移的眼神中夹着一丝慌乱,连腰上的革带歪了都没注意到。
承恩公蹙眉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这才推心置腹地说道:“皇上疼爱殿下,用心良苦,这才传口谕把顾非池召回了京城。”
“那些百姓愚昧,看到顾非池要率军回京,只会以为是殿下‘抢了’顾非池的功劳,哎,臣就怕民心会因此不稳,万一再有什么动乱……”
听到“民乱”二字,唐越泽的表情慎重起来,颔首道:“大舅父说得是,我是该去送送顾非池。”
他转头吩咐一名亲卫:“快,备马。”
亲卫连连应声,赶忙去备马,而唐越泽迈出了高高的门槛,遥遥望着之前顾非池离开的方向。
门内的承恩公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袖袋,指腹触及袖袋中的信,心里七上八下的。
“国公爷,”他的亲随从后方快步走来,附耳对承恩公轻声道,“已经都准备好了。”
他的音调低得只有承恩公一个人能听到。
承恩公点了点头,也把声音压得很低:“等大皇子走了后……”
亲随朝门外的大皇子唐越泽瞥了一眼,就利落地退下了,步履无声。
晚风自门外吹来,灌进承恩公的领口中,出了一身冷汗的身体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他忍不住转过身,从袖袋中把那封信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淡黄色绢纸,纸上写着一行行古怪的文字,笔锋凌厉。
这是北狄的文字。
承恩公能看懂个七七八八,阴鸷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信纸上“谢无端”这三个字上。
那目光似要把信纸烧出两个洞来。
怦!怦!怦!
承恩公的心跳不由加快,心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跳出。
他抬手以袖口擦了擦额头愈发密集的汗滴。
“大舅父……”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唐越泽的唤声,声音很近,吓了承恩公一跳,手一抖,手里捏的那张绢纸脱手而出……
承恩公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又连忙接住了那张落下两寸的绢纸。
他仓皇地又把那张绢纸塞回到了袖袋中,接着才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
唐越泽不知何时又从大门口倒转回来,撩袍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迎上承恩公强作镇定的眼神,唐越泽心下疑惑,总觉得他看着古怪得很,似有点慌,又有点惧。
应该说,最近这两天承恩公一直有些神神叨叨的,一惊一乍的。
唐越泽也曾问过他,承恩公只说因为尚古城的民乱,担心皇帝责怪。问了两回后,承恩公的回答千篇一律,唐越泽也就不再问了。
“大舅父,我待会出城送送顾非池,这边就交给你,千万要守好城门。”唐越泽郑重地叮嘱道,“万万不能再出一点岔子了。”
承恩公自然是满口应下,信誓旦旦。
这时,门外的小胡子亲卫牵来了一匹矫健的黑马,喊了声:“殿下,马备好了。”
唐越泽急着去追顾非池,也就没再跟承恩公多说,赶紧上了马,沿着街道一路往南而去,追着顾非池走了。
唐越泽带着两个亲卫在尚古城的南城门口追上了顾非池以及那三千天府军精锐,以相送为名跟在了顾非池身边。
三千骑兵策马奔驰,所经之处,马蹄声隆隆作响,犹如万马奔腾般气势惊人,踏起一片浓浓的尘雾。
空中碧蓝如海,万里无云,偶有雄鹰翱翔飞过。
唐越泽和顾非池向来不熟,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跟了一路,直到夕阳落下大半时,顾非池下令原地扎营。
天府军精锐个个是久经沙场,训练有素,扎起营来动作极为利落,不过须臾,唐越泽就看到这片依河的空地上多了一片连绵的帐篷。
令他震惊的是,连顾非池堂堂世子竟然也在亲自扎营,动作娴熟得似乎他曾经做过上千上万次,如流水般顺畅。
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唐越泽忍不住就朝顾非池走去,目光怔怔。
他有些心不在焉,与一名端着一锅水的士兵撞了个满怀。
凉水自铁锅中泼洒而出,溅湿了唐越泽的胸襟,连他的鬓角都被水弄湿了一片,狼狈不堪。
“殿下恕罪!”那士兵连忙放下了铁锅,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告罪。
“无妨。”唐越泽拨了拨鬓角的湿发,目光迎上两丈外顾非池那似笑非笑的眼眸,突然间就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不知如何自处。
唐越泽又往前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城了。顾世子,你回京后,记得替我向父皇问安。”
最后一句话唐越泽说得愈发艰涩。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顾非池唤住:“殿下,换身衣裳再走吧,免得着凉了。”
“边昀,带殿下去更衣。”
顾非池也根本没给唐越泽拒绝的机会,吩咐小将边昀一声。
边昀便大步走到了顾非池与唐越泽之间,对着唐越泽伸手做请状。
唐越泽随边昀去了就近的营帐,换了身簇新的竹青色直裰,再也没见到顾非池,倒是边昀殷勤地亲自送他往回走了一里,才调头。
夕阳差不多彻底落下了,只余下天际的最后一缕红光。
高空中,一头白鹰展翅盘旋了几圈,嘹亮地鸣叫了几声,又飞远了。
经历过此前白巾军之乱后,官道上根本没有人,空荡荡的,灰暗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了上空,宣示着夜晚就快要来临。
在这种情况下,迎面而来的马蹄声在这空无他人的官道上是如此清晰,如此响亮。
唐越泽的两个亲卫如临大敌,警惕地望着尚古城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道柳黄的倩影映入唐越泽等人眼中,少女骑着一匹白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她身上染上了一片血色。
即便这个距离下,唐越泽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脸,却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是鸾儿。
唐越泽的心头五味杂陈,心湖不由自主地荡起了涟漪。
萧鸾飞心急火燎地策马而来,白皙细腻的额头上香汗淋漓,鬓发也因为疾驰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吁——”
她勒紧缰绳,将马停在了两三丈外,娇喘连连,焦急地说道:“殿下,别回尚古城!”
“承恩公要伏击您!”
什么?唐越泽一愣:“这不可能吧。”
生怕他不信,萧鸾飞急切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封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信函,递给唐越泽:“殿下,您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唐越泽,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招安的事,是她提的。
上一世,白巾军匪首刘子林被带回京受审时,声声凄厉地说官逼民反,若非郡太守和粮商不给他们这些百姓一条活路,他又怎么会反?!
她想,要是大皇子能够出面处置了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昏官与奸商,刘子林必是会愿意招安的。
谁想,尚古城竟会因此起民乱,差点就城破了。
只是想想,萧鸾飞就觉得一阵后怕。
她心知肚明,大皇子对她多少有了芥蒂,这几天也是避而不见,今天更没有和她说一声,就自己出了城。
唐越泽狐疑地看着这纸被烧毁了大半的信,信纸上犹留着一点焦味,上面那古怪的文字一看就是——
“北狄文?!”唐越泽脱口道。
他急切地读起了这封残缺的信,耳边传来萧鸾飞略显沙哑的声音:“殿下,我今天无意中看到承恩公和他的亲随鬼鬼祟祟的,听到他们说起伏击,说起大皇子您……”
“后来,承恩公偷偷地烧起了这封信,信烧了一半,他就被人叫走了,我这才侥幸拿到。”
萧鸾飞盯着那封被唐越泽捏在手里的信,目光游移了一下。
这番话她说得半真半假。
她其实没亲眼看到承恩公与亲随说话,只是因为听到府衙内有人说承恩公在整兵,大皇子和承恩公要跟顾世子一起回京城了,她心里着急,生怕大皇子把她丢下,便去找。
结果人没找到,却无意中在一个未燃烧完的火盆里,发现了这封烧了一半的残信。
萧鸾飞懂得北狄文不多,但连猜带懵,也能看得出来信大致的意思,心惊不已。
上辈子的承恩公也同样不过是个佞臣,三年后,他会随李大将军一起攻打南安国,景军遭受瘴疫之苦,几乎全军覆没,可承恩公胆大包天地遮掩败绩,连续伪造捷报上书朝廷,害得五万大景将士枉死在南安。
萧鸾飞丝毫不怀疑承恩公为了自保,连大皇子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大皇子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立刻追了出来。
“……”唐越泽同样被信中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将那满是焦痕的信纸攥得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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