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那声响不大,但听在萧烁耳里,就像是霹雳轰鸣般。
“姑娘!”
那碧衣小丫鬟尖声惊呼起来,手里端的茶水“啪”地摔落在地,茶杯四分五裂,碎瓷片与茶水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萧烁脸色一白,心乱如麻地丢掉了手里的缰绳,大跨步地走向了几步外的萧燕飞。
就看到她用右手紧紧地捂着右脸,殷红的鲜血自她柔细均匀的手指间渗出……
纤纤少女脸色惨白如纸,似是惊魂未定,连她的领口和胸口都沾染了两三滴血渍,触目惊心。
这个意外发生得实在太快了,旁边的碧衣小丫鬟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姑娘,您的脸……您的脸……”小丫鬟急得手足无措,在原地直打转。
“二姐!”少年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温雅如玉的气度,紧紧地抿住了嘴,俊雅的脸庞绷着,难掩焦灼担忧之色。
他俯身把地上的那张竹弓捡了起来,原本完好的弓弦已然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弓弦上还沾了血,血珠顺着弓弦淌落……
“我都……”我都跟你说了!
萧烁原想这么说的,又觉得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少年绷紧的脸庞微微涨红。
不远处,看守演武场的小厮抱着两个箭靶子往这边走来,见萧燕飞伤了脸,吓傻了,呆立原地。
“你!”萧烁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了那小厮,果断地扬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来!”
“是……小人这就去请大夫。”小厮连惊慌地应声,飞快地往演武场外跑去。
“姑娘,你的脸……”六神无主的碧衣小丫鬟两眼泪汪汪,慌忙地想去查看萧燕飞的脸,又不敢乱动,最后摸出一方素白的帕子捂住了萧燕飞右颊上的那道血痕。
那素白的帕子被伤口渗出的鲜血浸染,宛如点点红梅。
“回月出斋!”
又是在萧烁忍无可忍的催促声中,那碧衣小丫鬟才慌慌张张道:“姑娘,奴婢扶您回去吧。”
三人就匆匆地从演武场回了月初斋,萧燕飞以帕子捂着脸的样子实在太过醒目,一路上,引来下人们一道道探究的目光。
等他们回到月出斋时,犹如冷水浇进了滚烫的热油锅,院子里外一下子炸开了锅。
萧燕飞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扶进了左次间,有人吩咐去取干净的温水,有人催促大夫来了没,有人问是不是要去禀一下太夫人与崔姨娘……
萧烁抓着那把断弦的竹弓,心事重重地坐在了外面的堂屋里,少年单薄的身子始终挺得笔直,优雅、矜贵,而又透着几分少年独有的倔强感。
不一会儿,就看到丫鬟端着一个铜盆进了东次间。
“姑娘,您手上、下巴上都是血,先洗洗手吧。”
“奴婢给您换一方帕子包脸吧。”
“姑娘,您流了好多血……”
“……”
整个月出斋上下都因为萧燕飞的受伤人心浮动,骚动不安。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发须花白、身形清瘦的灰衣老大夫在丫鬟的引领下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韩老大夫,这边走,我家二姑娘就在里面。”
那道绣着大红色海棠花的门帘被掀起又落下,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萧烁怔怔地看着那道晃动不已的门帘,良久良久,才收回了视线,又垂眸去看手里的那把竹弓。
断开的弓弦垂落,摇摇晃晃,宛如没有根的浮萍。
他摸出一方帕子,用帕子在另一截没有血的断弦上轻轻地捋了一把,再看帕子,就见洁白的帕子上留下了点点黄色的污渍。
他凑到鼻下嗅了嗅,一股酸溜溜的气味钻入鼻端。
有人用醋抹在了牛筋弓弦上,腐蚀了弦,所以弦才会在猛然受力后崩裂。
萧烁压了压眼尾,小脸板得紧紧的,泼墨似的瞳孔中泛起一点点委屈的情绪:他明明就说了,这弓不能用。
今天要是烨哥儿这么说,她会信吗?
会的。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萧烁的心头。
他感觉有些酸溜溜的,酸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冒: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弟弟。
好几种滋味在他心中来回翻转一圈,最后化为了担忧——
她的脸不会有事吧?
萧烁不由蹙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柔美的女音喊道:“烁哥儿。”
萧烁便寻声望去,正前方,身着柳色褙子的崔姨娘带着施嬷嬷出现在堂屋的大门口,惊讶地望着自己。
在看到崔姨娘的那一刻,萧烁忍不住想起了那天他从听雨轩的宴息间出去后听到的那番对话,父亲的那句“她那张脸就是祸患”更是反复地回响在他耳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了心头。
明明是五月初夏,天气和暖,可萧烁却觉得屋子里弥漫起一股严冬般的寒意,几乎浸透了他的骨髓。
萧烁不愿去相信这种可能性,但这一切又实在太巧了。
他薄唇微张,想说什么,喉头像是被烈火灼烧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中那座早就岌岌可危的大厦溃不成军地崩塌了……
萧烁的眼睛发涩,发疼,动作比思绪更快,想也不想地抓过一件斗篷,盖在了他左手边的竹弓上。
“烁哥儿?”
站在堂屋外廊下的崔姨娘又喊了一声。
她只是一个短暂的愣神,就拎着裙裾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裙角下露出的一双蝴蝶落花鞋,精致华丽。
崔姨娘袅袅娜娜地朝着萧烁走来,柔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萧烁回答,那道绣着大红海棠花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打起,一袭灰色直裰的韩老大夫踩着慢悠悠的步伐从东次间里出来了。
走在前面给他领路的人是海棠。
“姨娘,”海棠一看到几步外的崔姨娘,恭敬地福了福,介绍道,“这位是万草堂的韩老大夫。”
崔姨娘一时也就顾不上萧烁了,目光迎上韩老大夫满是皱纹的脸庞,关切地问道:“韩老大夫,不知二姑娘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韩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道:“姨娘,萧二姑娘的右脸被弓弦划伤,留下了一道两寸长短的伤口,出了些血……”
萧烁也朝韩老大夫望去,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灼灼:她的脸不会有事对不对?!
“那二姑娘的脸上会不会留疤?”崔姨娘又问,攥着帕子的指尖略微发白。
“姨娘放心。”韩老大夫拈须一笑,“弓弦细,只是小伤而已,老夫这就给萧二姑娘开些药,只要好好地敷药,用不了几天,萧二姑娘的伤就会好的,不会留疤的。”
“这姑娘家的容貌自是得小心,姨娘也请叮嘱萧二姑娘这伤口千万不可乱碰水,更不可沾染脏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崔姨娘连连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萧烁同样松了口气,但优美的唇角才刚扬起,又压了下去,目光朝刚刚被他藏在斗篷下的那把断弦的竹弓看去。
少年乌黑的瞳仁突然间变得深不见底。
眼底深处透着一种悲凉而又坚毅的情绪。
二姐说,让他睁大眼睛,好好地看。
他再次看向了前方的崔姨娘,崔姨娘正笑吟吟地指着西次间对韩老大夫说:“韩老大夫,请来这边开方吧。”
柔美婉约的女子犹如弱柳扶风,袅袅婷婷,捏着帕子的右手尾指微翘着。
萧烁的目光凝固在了崔姨娘翘起的尾指上,这个小动作意味着崔姨娘的心情极好。
二姐的脸伤了,姨娘的心情却极好。
萧烁闭了闭眼,全身微颤,不寒而栗。
随之汹涌而起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淹没……
可他随即就睁开了眼,眼底黑沉沉的。
他必须睁开眼才行!!
萧烁暗暗咬牙,颊边的肌肉咬得紧紧,飞快地用斗篷将那断弦的竹弓一包,就大步流星地往堂屋外走去,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崔姨娘招呼着韩老大夫到了西次间,又吩咐人铺纸磨墨。
待韩老大夫开了方,她又打发了人去抓药,自然而然地把周围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只留下了施嬷嬷在门帘那边看着。
施嬷嬷警觉地往外张望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二少爷也已经走了,就对着崔姨娘笑了笑,点点头。
崔姨娘抚了抚袖口上精致的镶边,慢条斯理道:“二姑娘刚刚才许了门好亲事,过些天,姑爷家就要来下定了,大夫,她这伤三五天能好吗?”
她上下打量着韩老大夫,这大夫打扮得极其普通,身上的灰色直裰半新不旧,腰侧配着小印与荷包。
咦?崔姨娘的目光落在了他腰侧的那方尖塔状小印上。
这小印呈半透明的灯辉黄色,温润细腻,色泽鲜明,窗外的一缕阳光恰好照在小印上,半透明的印石灿若灯辉。
“三五天?”韩老大夫连连摇头,“不可能,这当然不可能。姨娘还是……”
“韩老大夫,”崔姨娘温柔地打断了对方,从袖中拿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瓷罐,放在了茶几上,“这是宫里的舒痕霜,是治伤祛疤的圣药。”
“劳烦大夫给二姑娘用上吧。”
“这……”韩老大夫蹙了蹙眉,没去接那个小瓷罐。
“哎,”崔姨娘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还望大夫不要与外人说起。二姑娘一向心气高,如今得了一门好亲事,又能记在侯夫人的名下,如今这孩子也不愿意和我有太多的接触。”
“我一个姨娘而已,也不能碍夫人的眼,非要跳出来出头,大夫你说是不是?”
崔姨娘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笑盈盈地塞给了对方,又看了看他腰上的青田石小印。
这可是青田石中的极品灯光冻,普通的大夫可配不起这种印石。
崔姨娘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神情中瞬间多了几分气定神闲。
“这……”韩老大夫面露迟疑之色。
崔姨娘从容地又加了一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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