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些日子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恶人太多,要想行善,便要除恶。”
少女一顿,抬眸,“而除恶,务尽。”
“……”
晏秋白眼神微晃。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点头:“好。不管你想怎样做,师兄陪你。”
入族之礼后,时琉无论愿不愿意,都不得不从紫江阁的客居,搬去了西边时家主阁。
作为家主之女,便是自动晋为同辈之尊之长,时家子弟见到时琉都要喊一声师姐。起初主家弟子们心里还有些不满,凭空多出来这样一位师姐压在头顶,日后即便是作威作福他们也只能忍着。
结果入族之礼结束半月有余,时家弟子们就发现自己有多大错特错——
这位师姐,那简直是不见光啊。
打从时琉搬过来,别说让他们喊声师姐了,连面儿都没一个人见过。
最新挂起来的那块书着“慧辰轩”三字的墨意淋漓的牌匾下,那扇房门从合上开始,似乎就从来没打开过。
偏偏这位师姐似乎在时家的待遇比他们时璃师姐还要尊贵——所有祭祖、公训、族内课业,她似乎一概特权不必参加,于是连仅有的族中见面的可能也没了。
这般过了半个月多,弟子们再路过慧辰轩时,眼神表情里已经只剩敬佩和古怪。
毕竟在这个年纪里他们见过勤奋的,但没见过这样勤奋的——
日常修炼都像自己给自己关禁闭。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修炼疯子,竟然还是一个他们天赋摞起来都没她高的不世仙才,简直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于是,在时琉的效应下,时家主家勤奋修炼的风气都被迫“端正向上”许多。
“救命啊,我不想再加修炼课了!”
“别挣扎了,丁老昨日还说,人家玄门仙才都能十六七日闭门不出,我们一群废柴怎么敢偷懒的。”
“那仙才还能是人吗!显然不是了!我等凡人如何比啊?”
“要不是入族之礼都已经办过,两家婚期也通传天下了,那我真的要怀疑这位新师姐是家主和长老们故意请来折磨我们的!”
“听说她上个月住紫江阁也这样,天天闭关,绝不出门。”
“我对我未来的日子已经绝望了!!”
“希望这位仙才早日飞仙,莫来连累我等凡人了!”
“……”
在时家弟子被连累得苦不堪言时,时琉这位正主,今日也没好到哪去。
十月中的风已经凉了许多。
然而修仙者寒暑不侵,时琉屋内的窗也是一直半支着。此时秋风穿堂而过,撩得床榻前纱幔微微拂动。
帘后,榻上修炼的少女睁开了眼。
“果然还是不能入定。”时琉垂眸,微蹙着眉默然自语。
闭门苦修半月有余,天境巅峰到化境的最后一丝也将被她抹平——原本她有所感察,只需再有一日一夜的冥想修炼,灵气境界便能破壁,她也将彻底迈过天境巅峰的壁垒,晋入化境。
偏偏今日怎么也无法入定。
原因时琉也清楚——
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不知是否与她修为大幅提升、即将晋入化境有关,夜晚尚未降临,她在这白日里已经感觉到明显的气血翻涌,经脉也隐约有细微而绵延不绝的痛感。
这种状态下,即便是她,也无法专注入定。
不能入定强行修炼,只怕反而可能危及自身,甚至走火入魔。
时琉想过利弊,决定不再强求,她下了榻,走向桌旁。
翠玉石榴手链和断相思都搁在桌上。
时琉拿起手链,系在腕上,下意识将那枚翠玉石榴转到手腕心正中位置,她拿指尖抵着它,不由微微失神。
不知是动了怒,还是在筹谋合心飞仙之事,酆业自入族宴礼过后,便再也没有现身过了。
今夜还会有圆肚黑瓶搁在桌上吗。
他是不是生气了,那日离开前他说的那句不想知道又是什么意思呢。
“嗡嗡——”
直到桌上被冷落的断相思震出不满的微鸣,才唤回了时琉飘远的神思。
少女松开了手腕上的翠玉石榴,转握起断相思,朝门外走去。
——反正不能做灵气境界的修炼提升,干脆去演武场,实战提升一番好了。
于是。
一个时辰后,时家弟子的痛苦嚎叫声便从西边的主家学堂,蔓延似得传到了东边的时家演武场。
此时天色业已黑了下来。
演武场上再无一个肯应战的对手,而经脉间阵阵如浪潮般的撕裂痛感也一次重过一次,时琉只能回到主阁的慧辰轩内。
而就在她进门之时,收到了来自晏秋白的剑讯。
少女面色苍白,匆忙读阅过后,细眉不知因疼痛还是剑讯内容而轻皱起来——
和已经重新成为半个时家人的时琉不同,晏秋白月初便启程回返玄门,筹备大婚礼程。
玄门所处情境正特殊,这场大婚已定在时家襄办,晏秋白此次会带更多玄门弟子前来拜访,算是下聘。
而剑讯中正是晏秋白的行程,言称入夜将至山下。
……怎么偏是今日。
时琉蹙眉想着,迈入里屋,正思索着如何回复剑讯,劝晏秋白不必过来看她会更合情理些——
“你去哪儿了。”
房中兀地响起个低哑好听的声线。
时琉一怔,抬眸。
榻前,迤逦的长袍直垂到地上。
魔靠坐在床角,倦懒散漫地撩起眼,睨着她。
第78章 紫辰动世(十九)
◎像一个沉沦迷失的吻。◎
望着榻侧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时琉却怔然难醒。
她不解地盯着垂到帷幔旁那人的衣袍——
魔的袍子,怎会是玄黑如墨的颜色?
若非九窍琉璃心天生不受幻术所扰,那她大概都要以为此刻在榻上的是她的幻觉或是心魔了。
见少女迟迟未动,魔抑着戾意懒挑了下眉:“怎么,和你的未来道侣相处了半个月,便连我也认不得了?”
“……”
时琉醒回神,松下心神朝屋内走去。
——这般嘲弄又薄凉的语气,再厉害的幻术应当也是学不来的。
“我只是从未见过你穿这个颜色,”时琉在桌上放下断相思,迟疑地扫了下那长得曳地的玄黑袍子,“除了借用方琼的身体在幽冥……”
说话间她想起什么,眼神忽紧:“你受伤了?”
魔垂着眸一动未动,也不说话。
直到桌旁少女面上漠然不复,她等了许久不见魔有半分反应,眉眼间终于蔓延开急切生恼的情绪。
她几步便到了榻前,抬手去撷那人玄黑襟领的束扣。
指尖刚攥上去,便被旁边抬起的玉笛轻轻一挡——
靠在榻前的魔懒洋洋撩起眼,墨眸如冰:“你胆子肥了,小石榴。”同时,触之寒凉的笛骨抵住了她手心。
时琉不想和他争辩,微微咬牙:“你不是说过,即便还未拿回罗酆石,凡界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是。”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
魔撩起眼,眸光有些奇异微熠地仰着她。
他有点忘了小蝼蚁在他面前有多久没有这样情绪激动过,多看一眼都觉得灵动得捉不住,像转眼就会逃走的妖。
他于是一直望着,直到她情绪迫得眼尾也沁出勾人的嫣红,那双黑眸愈发濯了水似的清透。
魔便垂眸笑了:“人是伤不了我,但这次不是‘人’。”
时琉眼底涌动的情绪一滞,随即面色微寒:“仙界发现你了?”
“可能。”
魔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云淡风轻得好像不值一提。
可时琉有着小琉璃妖的记忆,所以她很清楚——
西帝昆离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之人,若是他对酆业的重返三界有所察觉,哪怕只是怀疑猜测,他也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痛下杀手。
时琉眉心蹙得几乎郁结。
她视线不自觉便攀上那人修长凌厉的脖颈,落到他颈半位置,掩在玄黑外袍下的雪白里衣上。收束齐整的里衣边角,此时渗着在月色下难以分辨的血粉色。
更别说空气中若隐若无的,淡淡的雪后冷松似的香。
——让酆业本体都不得不换上玄黑衣袍的伤势,便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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