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原本脸色微白,神思惶惶,忽听见自己名字更是吓得一僵。
等听完以后,他愣了两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忙白着脸儿提剑再作礼:“我,我都听晏师兄的。”
袁回扭过头,眉毛一抬,张口就要打趣。
“袁回师弟。”晏秋白声淡。
“……”
袁回顿时“乖”了,转回来:“师兄有何吩咐。”
“你将这线香分与师弟们。”晏秋白递给他,“此物名为燃情香,由太上长老所赐,进入魇魔创造的梦境后,它可保持有者一刻清明。”
袁回等人立刻分持。
凡进入魇魔谷中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直到从魇魔梦境中醒来。
在这等梦境里保有一刻清明,即便不能留下印记,也能多一分保障,减少些彻底迷失在魇魔梦境中的可能。
袁回拈着线香,把方脸凑近了打量:“不愧是太上长老,如此料敌先机——竟然连魇魔谷会忽然开放都算到了。”
晏秋白无奈看他,终是没说他什么。
——
此次幽冥历练最重要的就是天檀木的去向,魇魔谷本就在需要探查的范畴,但绝非这主动开放的魇魔谷。
只不过他是队伍里的唯一知情人,天檀木又事关玄门太上长老,不便说明。
“好了,大家准备入谷吧。”
“是,师兄。”
“……”
魇魔谷常规该是千年一现,这次虽破例,但距离上回出现也有三百年了。
到场的玄门弟子,年纪加起来也没三百岁,自然没一个经历过的。
入谷后,众人在迷雾中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遮蔽视线和神识的雾气才终于散去。
他们面前,现出了一座山影。
“这儿看着怎么有点,”袁回挠挠方脑壳,“有点眼熟呢?”
“袁师兄,我也感觉这山我好像来过,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可魇魔梦境不是虚造吗?”
玄门弟子们低声议论,为首的晏秋白却慢慢沉了眸色——
“这梦境有主。”
几息后,听了声的玄门弟子们纷纷望向晏秋白:“师兄?”
“魇魔梦境当然有主人,”袁回凑头,“主人不就是魇魔吗?”
“不是此意。”
晏秋白语速难得轻且凌厉,“主指的是梦境心主,也即是说,这梦境是依托于进入谷中的某人产生。它以梦境心主的一段过往为基石,创立了整个幻境。”
袁回看出晏秋白的神色有异,也严肃地警惕起来了:“这和普通魇魔梦境有什么区别?”
晏秋白:“于我们区别不大,但于梦境心主,以他过往为基石造就虚境,他便最难脱离。”
袁回闻言,稍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同情:“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是不是长得太俊俏了,怎么被魇魔给重点盯——”
“啊!”
一名玄门弟子忽然惊叫。
袁回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燃过一半的线香掐断。
他没好气扭头:“啊什么啊,你见鬼了啊?”
“不是,袁师兄!”正是方才接过袁回话的那个弟子,“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了——这是时家啊,四年前我第一回 随门内师长到时家贺礼,见的就是这座山、这光景。”
“…时家?”袁回一愣,“贺什么礼?”
那个弟子挠头:“时璃师妹的,十二岁生辰宴?”
“——”
就在此时,面前青山的半山腰上,隐约传来钟鼓乐鸣。
不知是否鼓声太响,震得玄门弟子脸色陡变。
“时璃师妹也进来了?”
“难道这梦境心主,竟是时璃师妹?”
“坏了!晏师兄刚刚说梦境心主最难脱离——时璃师妹有危险!”
“快,快上山!线香要烧完了!”
玄门弟子纷纷动身。
袁回刚要跟上,就被晏秋白一把按住。
袁回吃疼,但更多是惊愣——按住他的道袍公子侧颜冷峻,眉目彻寒,紧盯着的却是青山侧后的方向。
他从没见秋白师兄如此情绪紧张外露过,不由得出声:“师兄?”
“梦境心主并非时璃。你照顾好他们。”
话落,不待袁回反应,月白长袍掠起——
道袍公子的身影竟已飞快踏向侧旁的小路。
袁回惊问:“师兄你去哪儿啊!”
“后山,寻人。”
“?”
月白袍影在林中飞掠。
手中线香只剩半厘,晏秋白终于寻见了山中那处被阵法遮掩了的隐林小院。
他疾掠而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折扇展开一挥,环绕小院的竹林顿时被摧枯拉朽般断裂折倒,殆去大半。强行破阵带来的内息震荡使他喉口一甜,但顾不得耽搁,那口血腥气被晏秋白生生咽了下去。
月白长袍停在了小院外。
他一步跨至,推门而入——
砰。
门砸上院墙。
哗。
秋千荡过树下。
“呀。”
秋千上的少女惊声望来。
簌。
最后一点线香灰自指间飘落——
回字纹理精致的月白长袍被烫穿了一个小小的孔,像幽冥夜空落下第一颗星子那样。
第21章 魇魔梦境(五)
◎我叫时琉,琉璃的琉。◎
寂静到诡异的院落里。
站在院门前的道袍青年与秋千上慢慢降下来的少女,四目相对,茫然望着彼此。
“你是谁?”
“请问这里是?”
两人约莫同时开口,又同时抿住了嘴。
时琉握着停下的秋千,歪了歪头:“是你没有敲门,忽然就跑进我的院子,怎么还要问这里是哪里?”
晏秋白怔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手掌里的折扇,还有一尾烧完的线香,又回过头确认被他推掷在院墙上的木门。
古怪、不解又警惕的情绪交织在青年眼底。
尽管没有想明白,晏秋白还是肃整衣冠,谨礼抱扇,他朝院里的少女折身作礼:
“这位小…这位姑娘,十分抱歉。在下玄门晏秋白,随师门前来隐世时家参加家主之女时璃的生辰宴。许是学艺不精,途中中了什么术法,误闯贵地。如有损失,凡姑娘所提,在下一定补偿。”
院里少女眨了眨眼,轻声:“你说话弯来绕去的,可真奇怪。”
“……?”
晏秋白微怔,仰头看向女孩。
时琉从秋千上下来,乌黑眼瞳里像盛着两泊澄净的、漾着花色晴光的春湖。
她就那样安静又小心地走近,观察。
像从未离开过洞穴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眼前陌生的生物。
晏秋白觉着这个女孩好奇怪。
他见过无数美人盛景,独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比雪纤尘不染,比梅清丽无争。
而且似曾相识,仿佛梦里见过,隔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
时琉也觉得这个青年好奇怪。
他推门进来时完全像另一个人的模样,难过又急迫,好像要抓住什么即将从命里逝去的最珍贵最不可失去之物,急迫得连俊脸都凶近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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