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释身上的黑印犹如活过来了般。
束缚了纪释七百余年的墨痕枷锁开始了有松动, 他身上那一道道黑印正是由永宁上万百姓亡魂所化。他们脱体而出,涌上了白宸所在,将纪释的躯体重新归为一片雪白。
失去了黑印遮挡, 纪释上半身的背脊素白而又清瘦。
“不要……不要啊……”白宸刚接触到那些黑印,便犹如烈火焚身灼魂般痛苦。他嘶喊着想要抹掉这些黑印:“这是什么东西!快走开!”
可黑印哪里是‘抹’得掉的,没要上一会儿, 就遍布了白宸全身。
纪释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永宁亡魂们的‘赐赠’,你的每一分痛楚, 都是源自于他们的所情所感。”
而这所情所感, 不过是白宸亲手所致, 尽是他造下的罪孽。
那些黑印犹如绞缢其上的蛇蟒,让白宸每一次呼吸都是无比艰难。
“姐……救救我、救救我……”白宸乞求般地向白文姍投来目光,“我错了……你们放过我吧。”
看着对方低声下气的模样, 白文姍只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还在扮演姐弟情深的羁绊。
她和白宸的姐弟关系, 在对方站在雷云中与故土为敌时, 就已然断裂。
她不可能原谅杀戮国民、残杀双亲,并且剥夺了她整整七百年自由的人。
这种人,不配为人。
就算对方曾是她的弟弟。
眼见白文姍不为所动, 白宸的情绪开始变得亢奋起来。
他的右腹被禅杖所贯穿,蔓延开来的灵压让他难以行动半分。遍布全身上下的黑印如贪婪的水蛭,汲取着他的灵魂。
白宸这一生,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
明明只差半步,他就可以证得大道了, 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白宸不甘心, 一股憎恶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他携带着无尽痛楚, 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只听见一声呐喊,白宸涨红了双眼,浑身灵力宣泄,血液顺着七窍而流。
“你这是做什么?”纪释显然没想到对方这出,言语间有些诧异。
白宸怒吼一声:“是你们逼我的!只要我渡过了天劫,你们一个人都走不了!”
天边原本已经散开了的乌云再次朝着他凝聚而来。
纪释眉头微微皱起,一招手将禅杖收了回来,拉着白文姍跃向了远处。
“这是……”白文姍询问。
纪释朝着上空的云层看了一眼,这状况他还能不知道吗?解答道:“他在自引天劫。”
“自引天劫?”白文姍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天劫所降,全凭自身。不容有他人相助或是惊扰。
她在曾听司长川说起过。
天劫本是修道之人抵达凡界可容纳的极限,自然规律所导致的异象。
因为想要渡过天劫,实在太难。
一般的人,就算有天劫将至的迹象,也是一压再压。都想等自己境界更加稳固才会去触碰。
司长川当时,也是因为压制了太久,已经无法再拖了,才会在抵达永宁国时被天劫找上了门。
不过除了这种等天劫找上门的方式以外,也有着主动招引天劫的,那就是白宸此时所谓的自引天劫。
渡天劫本就九死一生,更别说境界还不够便自引了,简直飞蛾扑火般可笑。
白宸头顶的云层越来越浓密,他站起身来,吐了一口鲜血,眼神中带着阴鸷。
他发疯般地开始狂笑,笑声尖锐地刺着众人的耳膜。
痴笑间,他盘坐在地上,咬了一口舌尖,祭出一面棱镜。这是他第二次渡天劫了,而这次,他早就做好充足的准备。
“昆仑镜?”纪释认出了对方的法宝,有些意外。
陈启权更是一脸震撼:“这昆仑镜乃是镇压昆仑之境的至宝,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无人知晓,这人间至宝为何会在白宸的手里。
天空像是被压缩到了极致,只听见阵阵威鸣的响起,一道通体鎏金的怒雷从天而下,精准地找到了白宸所在之地。
天劫所降下的金雷和纪释手中施出的青雷截然不同,同是雷法,却大有径庭。
天雷带着残影,迎着头顶昆仑镜的白宸浇灌而下。白文姍只看见几道重影,地面像是塌陷了般被烟雾和尘土所缭绕。
这就是天劫吗?
白文姍有些吃惊,只有直面那天雷才能发觉肉.体凡胎的渺小。她丝毫不怀疑,只需要手指粗的天雷,就能将她浇筑地灰飞烟灭。
她侧身望过去,却见纪释身形峻拔。真不知道身边之人是如何渡过去的。
一阵风啸而过,将飞舞的尘土吹散,露出了里面盘坐的人。
白宸浑身战栗,十根手指不受控制般的颤抖,让他连昆仑镜都快要扶不稳。天雷散去之后,他浑身骨头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不知是白文姍眼花还是怎的,只觉得对方的身体比先前多了几分通透。苍老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返老还春起来。
这第一道天雷,白宸是挨了下来。他脸上一喜,表情略显张扬。
纪释在白文姍身边解释道:“天雷共分为三道,分别是淬体、凝神、筑魄,只要在天劫中撑了下来,那便可彻底摆脱凡身。”
白文姍将视线落在白宸那已经变回青年模样的脸庞上。
原来她觉得对方陌生并不是年龄的原因,就算此时对方已经找回了熟知的模样,白文姍依然觉得对方生僻。
或许,对方早就不是她记忆中所熟知的白宸了。
天劫并没有给渡劫之人过多时间喘息,第二道鎏金色的天雷已然降了下来。
白宸脸色一变,凝练出浑身法力,一滴不漏地涌进手中的昆仑镜。
“你当真以为我们就会如此放过你吗?白宸皇子。”
白宸耳边如有鬼魅低语,一声一声在他耳边环绕。他知道,是心魔来了。
凝神阶段,便是要斩断凡尘宿愿。这道天雷,目标是他的神识。
“速速离开,不然莫要怪我心狠手辣!”白宸发出一声怒吼,企图用昆仑镜压制身上的永宁亡魂。
可是那些亡魂不为所动,就算明知道昆仑镜对他们来说是最畏惧之物,却仍然是侵扰着白宸的神识。
“白宸皇子,你可知我家中尚且襁褓,囡囡还未睁开眼睛看一眼便被你取走了性命。”
白宸听着耳边的心魔作祟,自言自语道:“与我何干。”
“白宸皇子,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灭我全家。”
白宸仍然不为所动。
这些心魔,并不能动摇他半分,他不像司长川那般懦弱无能,会对凡人动了真情。
他现在眼里只有天雷,只要渡过了天劫,世间将再无纷乱。就在他屏息凝视之间,一道女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儿啊……你在哪?”
白宸微微一愣神,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属于刘家主母,也正是他的生母。
略带迟疑,他缓缓张口:“……娘?”
刘家主母听见他的唤声,声音一顿,立马问道:“辰儿?”
说完又像是失望般的低吟:“不对,你不是辰儿,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
白宸哑言,他犹豫了半分,还是选址睁开了眼,看见了如记忆中一致的妇人模样。所有人都有感情寄托,他可以弃天下人不顾,但唯有对生母下不了手。
“娘,是我啊,我在这呢。”
他的声音青雉,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年模样。
刘家主母视而不见,浅笑着问他:“你有看到我家小孩吗?他还只有半只手臂那么大。”
白宸见对方认不出他,心生切念。“娘,我真的是辰儿……你好好看看。”
刘家主母听罢双手捧起白宸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忽然间惊慌地撒开了手。
“不,你不是。”
白宸哽咽道:“娘……”
却听刘家主母喝声道:“别叫我娘,你不是我儿,我们刘家没有你这种孽种。”
白宸心神一跳,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亲娘知晓,心跳都快要漏掉一拍。
天雷之下,人间至宝昆仑镜的面上出现几丝裂痕,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白宸刚想去追刘家主母离去的身影,却见到了另外两个人影。
那两人身着龙袍凤冠,正用默作的神情盯着他。
白宸双脚下意识后退半步,唤了出来:“父皇、母后……”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永宁太宗和皇后。
“皇子白文宸,你漠视生灵、杀伐无情,懦弱无能、乘伪行诈,你的所作所为,都不配称为永宁皇室之行径。”
永宁太宗声音笃定,如鸣钟敲响在白宸的耳边:“即日起,吾便收回你的赐号、赐姓,望你不再以此自居,永世不入皇室族谱。”
白宸情绪再次波动起来,他朝着永宁太宗奔去。
“不不不,不要啊……”
可永宁太宗和皇后二人宣完旨意便彻底消失,任他怎么追赶,也没能追上半分。
白宸还被困在神识之中,他不知道的是……外界那遍布细纹的昆仑镜轰然破碎,变成了一地残渣。
那第二道天雷失去了昆仑镜的阻挡,顷刻间朝着白宸的身躯浇灌而来。
纪释捕捉到了这一幕,轻声道:“结束了。”
白文姍顺着对方视线望过去,只见白宸的身躯在那鎏金的天雷下化为尘埃。纵使大成之期,依然是凡身,竟是没能在天雷下撑上半秒。
陈启权和王梦秋都有些失神,他们所追求的,同样也是这飞升证道。可如今亲眼见证之后,才望而生畏。
“他……渡劫失败了?”陈启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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