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明琅已经秘密接受了将近五年的训练。
白天,她是毫不起眼的贫困学生;晚上,却是身穿作战服的公司特工。
简直是电影里的情节。
她却丝毫不觉得兴奋,只感到身心俱疲。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学习如何计算榴弹发射器的弹道和落点,只想近距离拧断教官的脖子。
但这显然是一种妄想。
教官接受过生化改造,臂围高达七十厘米,一根手指就能撂倒她。
那天,教官突然宣布:
“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总部那边想要一个最好的杀手,去当继承人的保镖。”
“但不幸的是,今天也是你们的忌日——你们知道,我只会用一个办法,来挑选‘最好的’。”
明琅听见这话,顿时不寒而栗。 她知道教官说的“办法”是什么。
他想让这群精锐杀手互相残杀,谁活下来了,谁就是“最好的”。
明琅并不是自愿成为沈澹月的保镖。
她是被迫的。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
那是她记忆中最恐怖的一幕——教官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人人都想活下去。
枪声、脚步声、肢体撞击的声音、刀刃扎进脏器的沉闷声响、惨叫、求救、哭泣求饶声……直到现在,她回想起那些画面,仍然会感到寒意上涌,浑身发冷。
她是最后的胜者,也是最后的输家。
教官一脚踩进血泊里,步伐轻快地走过来,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语气近乎和蔼可亲:
“亲爱的,别告诉我,你在内疚。这么软弱,在这个世界可活不下去。”
“高兴一点儿,你马上要成为大公司继承人的贴身保镖了。”
明琅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她恨透了资本家。
正式成为沈澹月的保镖之前,她还要接受一项试炼——跟踪沈澹月,不被发现。
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下了这个任务。
沈澹月身边的人都没有她厉害。毕竟,她是数百个杀手里“最好的”存在。
或许,她的基因里真的刻下了“杀戮”两个字。
她很少用枪,也不喜欢射击,射击成绩却没有一次不是满分。
她骨架轻且小,一般来说,在近身格斗中很难占据优势,但每一次她都能以柔克刚,轻松撂倒对方。
明琅像散步一样,跟在沈澹月的身后。
她发现,沈澹月似乎是一个好人。
他时常一身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黑西裤,行走于肮脏潮湿的贫民区,温声慰问或悲伤或痛苦的普通人。
他有一头霜雪般洁净的银白色短发,瞳仁色泽浅淡,鼻梁高挺,轮廓清晰,下颚角凌厉而分明。
他似乎有洁癖,总是戴着一副黑色皮手套,手指修长而骨感。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
明琅太自信了,完全没想到沈澹月会发现她。
她以为,他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一个浮躁、肤浅、装模作样的花花公子。
谁知,他不仅察觉到了她的跟踪,还迅速制服了她,将冰凉的小刀抵在她的咽喉上。
她太轻敌了。
幸好,她脸上戴着纳米级的易-容-面具,除非他直接用手触碰她的脸庞,否则他不会发现她的五官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电子网格。
“小姑娘,我可以问问你是谁吗?”他说的是英语,声音低沉而温和,慢条斯理,却隐隐透出几分骇人的杀气。
明琅大脑高速运转,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我有‘通译宝’!”
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故作屈辱地说:“我买得起同声传译设备!你不用专门换成其他语言!”
作为训练有素的杀手,她的演技也训练有素。
此刻,她完美扮演了一个自尊心受损的贫民区女孩。
沈澹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似乎在评判她的话是否可信。半晌,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温和地说道:
“很抱歉,我没用过同声传译设备。我不相信任何电子设备。”
这一次,他用的是中文。
明琅恐惧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快点儿离开。
沈澹月却站在原地,甚至当着她的面,用英语跟属下对话:“——换一个地方,这里有无辜的平民。”
他真的相信了她是平民,还是在试探她?
明琅挤出眼泪,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膝,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明琅心脏停跳,差点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幸好,沈澹月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之后,她正式成为他的保镖。
沈澹月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似乎并没有暴露。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父亲的死讯,因为长期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她父亲患上了肝癌,不治离世。
她有钱,可以给父亲换上最好的仿生肝脏。她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这件事。
母亲却说,我们不想影响你。
什么叫不想“影响”她?
明琅简单调查了一下父亲的死因,立刻明白了。
表面上,她父亲的死,是因为长期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以及工厂的冷血和利益熏心。
实际上,他死于荒谬的制度,死于公司的统治。
她现在是公司继承人的保镖,前途一片坦荡光明。
于是,她母亲瞒下父亲的死讯,希望她继续为公司效忠,继续一无所知地为公司杀人。
明琅站在楼道里,看着这条残忍的消息,忍不住痛哭出声。
那是她第一次掉眼泪。
她从不掉眼泪。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因为坚强,她通过了高科公司的潜能评估测试;因为坚强,她挺过了恐怖的训练;因为坚强,她从数百人的死斗中活了下来。
现在,她终于崩溃了。
脚步声响起,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她像应激的猫似的猛地抬头:“——别过来!”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来人是沈澹月,她的顶头上司。
明琅立即抬手,想要擦干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沈澹月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热,如同无形燃烧的火焰,烫得她打了个哆嗦。
他比她高出太多,视线居高临下,是俯视的姿态。
然而,他却像犯了某种瘾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感觉,他的眼中似有两种可怖的情绪在相互拉扯,相互磨合,相互胶结。
片刻,他松开她的手腕,声音冷而哑:
“我好像说过,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明琅听见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后背汗毛根根炸开。
——他一直知道,是她在跟踪他。
明琅喜欢上沈澹月的原因很简单。
他并不浮躁,也不肤浅,甚至聪明得可怕,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没有弱点的剥削者、侵略者,像他父亲一样在高楼大厦里运筹帷幄、生杀予夺。
他却放弃了这一身份,来到了底层人民的中间。
每次她看到“弥撒亚”三个字时,都会想起沈澹月。
弥撒亚放弃了神子的身份,来到人类的中间,甚至为了人类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沈澹月也差点……
明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她的记忆里,沈澹月一直是个冷静、温和、理智、高尚的人。
如果不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清空整个购物中心,引起公司的猜忌,公司根本不会贸然对反公司联盟发动进攻。
他变了太多,陌生得让她害怕。
明琅深深吸气,攥紧手中的访问密钥,朝基地的大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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