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今天没打算饮酒,便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花香饮。
酒宴开席,镇南侯自然免不了要恭喜年深大破镇东军,年深不能饮酒,便以饮子相代。双方的军将也你来我往,开始互相敬酒,一时间觥筹交错,贺声不断。
这个时候坐在后面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这种举杯互祝的事情根本轮不到末首的人,顾念便自顾自的吃吃喝喝,打量着对面。
陆溪这次赴宴似乎没带什么人。他的座位后面虽然还有十数人,但大多身着金甲,只有两三个穿圆领袍的‘文职’,位置差不多已到末首,与陆溪的距离相去甚远,顾念逐个观察,打量其举止,看起来更像是镇南侯军内之人。
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镇南侯正在提议,“……不若由我家大郎二郎为诸位引箭助兴。”
这是要比射箭?顾念好奇地看过去,就见镇南侯身畔的那两名与他长相肖似的青年俱都站了起来。
“侯爷既然有如此雅兴,那我镇西军自然也要相陪。”年深朝席间看了一眼,杜泠和另一个青年立刻站起身来。
那青年有些眼熟,顾念略微想了想,才记起是莫寒礼那边当初跟年深比试箭术的那位。一晃数年,他又长高了些,身材也壮了不少,顾念一时没认出来。
杜泠带着笑意叉手行礼,“在下杜泠,这位是方围,我们箭术稀松平常,做个陪客,望两位郎君不要嫌弃。”
稀松平常?旁边的夏初忍不住‘啧’了一声,连他都知道,军中杜泠的箭术可以排到第二。至于第一,那自然是年深本尊。
顾念笑了笑,拿手上的杯子去撞了撞夏初的杯子,小声道,“我就说有热闹看吧?”
“既然如此,不若由本侯添个彩头。”镇南侯仿佛兴之所至,随手拽下腰间的一物,“诸位这次比箭,以此佩为靶,箭术为上者,这块玉佩就是他的了。”
那是一串组佩,缀有许多半月型的玉珠佩饰,正中间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白玉环,灯火之下,光泽温润,华美非凡。
但镇南侯说以此物为靶,那明显就是要众人射这件玉佩了,从上到下,除了撑开挂绳代替靶标,大概也就只有中间那个白玉环可用了。
“这也太难了吧?”夏初忍不住小声嘀咕。
顾念皱了皱眉,这个彩头确实有些过分刁钻。
如果撑开挂绳为靶,那个范围显然太大,并不适合作为两军较劲儿炫耀箭术的目标。
但那个白玉环中间只有一枚铜钱大小,以镇西军箭镞的尺寸来说,大概堪堪能插进里面。也就是说,但凡射偏一点,这块玉佩可能就碎了。
到时候就不止是箭术胜败,而是毁了镇南侯的美意,拂了他面子的问题了。
一旦如此,镇南侯会做出什么反应,可就不一定了。
目的颤抖,这简直就是除了箭术之外,还多加了一层心理压力的考验。
顾念担忧地看向杜泠和方围,杜泠却似乎并没有被吓到,笑着应声,“谢侯爷。”
四人当即离席,派人将那串漂亮的玉组佩固定在草靶上。实际的状况比顾念预估的略微好一点,那块玉佩上方的吊绳被拧卷了下,做成个了个‘8’字形,上面的那个环大些,有碗口大小,下面的那个环略小,只有杯口大小。最下面的自然是那个白玉环,比挂绳的小圈还要小两圈。
靶子被放到了一百步远的位置。
射箭的顺序是抽草签决定的,周用第一,方围第二,周器第三,杜泠第四。
周用拎着把黑漆雕花角弓,在帐前站定。四下里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似乎感觉到周围无形的压力,少年的拿着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深吸口气,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动作。羽箭“砰!”地扎在了最上面那个由挂绳围绕的碗口大区域。
可惜射的略微偏了点,扎到了挂绳。
周用年纪毕竟还轻,见自己射偏,脸上忍不住现出了懊恼的神色。周器安抚性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泠则附在方围耳边说了句什么。
第二个上场的方围似乎也被周围那种压力影响了,以他的箭术来说,其实射白玉环都没问题,但为求稳妥,他选择了那个杯口大的挂绳小环区域。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射偏了,箭头正扎在小环区域的绳子上。
现场不禁响起来好几声遗憾地“哎呀”。
感慨声此起彼伏之际,周器已经拿着他的弓在帐门口站定。
他的箭术和心理素质明显都比他弟弟好多了,几乎完全没受前两位和周围那些鼓噪之声的影响,动作稳健流畅,张弓引箭一气呵成,羽箭迅疾如风,正落在那个杯口大小的小环区域正中。衬托之下,方围刚才那箭歪的越发明显。
镇南军那边立刻响起了不少叫好声。
镇西军这边的人则不禁都为杜泠捏了把冷汗。现在看来,如果要胜过周器,就只能射底下的白玉环了。
就在这个时候,夜风吹过,靶子上的玉佩晃了晃,被箭簇扎到地方突然断了,整个从靶子上掉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快如流星的疾射而出,白色的尾羽引着众人视线一路飞向玉佩,穿环而过,带着玉佩‘砰’地钉在了更远处的旗杆上。
回过神的众人再看向帐门口,才知道那支箭是杜泠射的。
“射得好!”
“厉害!”
四下里立刻响起叫好声。
杜泠不但射的是移动靶,而且正中圆环,这场比试的结果自然不用说,是他赢了。
“承让,”杜泠朝周器和周用拱了拱手,又转身遥遥朝镇南侯叉手做礼,“谢侯爷赏赐。”
顾念看看旁边满脸淡定的方围,这才反应过来,方围刚才未必是射偏了,而是故意射断挂绳,为了给杜泠制造机会。
镇西军这边扬眉吐气,镇南军那边自是不服。没过多久,那三位猛将中的一人就站了起来,“在下许宿,练过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粗浅功夫,也为侯爷和将军祝个兴。”
说完,他便着人去外面抬了个两块状如石磨盘的石头进来。
“砰!”两块石头放在地上,众人脚下的似乎都被砸得颤了颤。
顾念:……
该不会是要表演胸口碎大石吧?
他虽然没猜中,却也没有差得太远,许宿表演的其实是徒手劈大石。
三寸来厚的石头,他居然硬生生给徒手劈断了!
而另外那块石头,显然是留给镇西军这边的。
镇西军没有人是练这种硬罩功夫的,所以一时间静了一静。
年深正要起身,顾言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年深有些诧异,正要开口,顾言却递给他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随即朝许宿拱了拱手,“在下顾言,以前没练过这个,不过瞧着有意思,许将军若是不介意,可否容我试试?”
顾念不禁有些担心,顾言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这种功夫明显是需要经过长期苦练的,硬上的话,肯定会受伤的吧?
顾言一步步走向那块石头的时候,顾念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个主意,他‘救兄心切’来不及注意礼仪的问题,直接站了起来,“都劈石头未免有些无趣,在下有另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只用三根手指粗的树枝,一截麻绳,便能不用人力挂住这块石头,侯爷和将军可愿意看看?”
作者有话说:
顾念:不行,我哥受伤了怎么办?
第224章
突然跑出来一个文官‘捣乱’,还是个坐在末首的文官,镇南军那边不禁都有些诧异。
开玩笑,武将比拼,文官跑出来做什么?添乱还是找死?
这人是为了在年深面前露脸不要命了?
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这种时候说话合适么?
听听他在说什么?三根手指粗的树枝?怎么可能?
顾言也愣住了,那块石头顾念都搬不动,还想用几根细树枝?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其间不乏各种讶异鄙夷不屑之色,就连陆溪都好奇地看了过来,顾念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今天的‘微末文官’身份。
但事已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朝年深和镇南侯的方向叉手行礼,“请将军和侯爷给在下个机会。”
“听来倒是有几分意思,”顾念既然这样说,年深知道他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具体的办法,转头看向镇南侯,“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这南侯微微一笑,“本侯也想看看,天下是否有如此荒唐之事,如若不成,倒是也不耽误其它人的比试。”
他这话说得含糊,进退都留了余地,如果顾念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也就罢了,如果最后只是站起来打岔捣乱的,那到时候他自然要‘拨乱反正’,将比试重新导回正途。
顾念朝众人微微垂首,“谢将军,谢侯爷,那就请诸位稍等片刻,容我去找人砍根树枝来。”
旁边的许宿原本在抱臂看热闹,听到此处,大约是怕顾念他们在树枝上动什么手脚,主动请命,“侯爷,将军,这位郎君既是文官,定然弄不惯砍树这种粗使之事,不若由在下来帮忙。”
顾言怕顾念和许宿单独出去会吃什么亏,立刻也跟着道,“那我也一同去帮个忙。”
镇南侯和年深自然不会反对,顾念、顾言以及许宿三人便并肩走了出去。
走出大帐,许宿四下扫了圈,隐隐看见西边有片树影,便指着最前面那棵树道,“那棵如何?”
顾念根本没打算跑那么远去砍树,对着许宿微微一笑,“不用那么麻烦,营内前几天砍了不少柴枝,我们去木垛那边找找应该就有。”
顾言有满腹的疑惑想问顾念,但碍于许宿在场,也不好开口,只得道,“那就去木垛吧。”
三人于是举着火把去了堆放柴火的木垛,借着火光,顾念捡了十几根细枝出来,都没找到三根长得均匀直正的部分,正好翻出截不知道谁扔在里面的厚竹子,他试了试结实程度没问题,打算让旁边的兵卒帮忙砍下一截,沿着竹壁劈出三根竹棍。
“我来吧。”许宿挽起袖子道。
有人愿意做苦力,顾念自然不会反对,告诉他自己需要三根粗细均匀,笔直,长度完全相同,大概一尺左右的竹棍。
许宿抡斧子劈竹子的时候,顾念又找了团麻绳,两样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他检查了下许宿砍的竹棍条,手指粗细,长度直度和均匀度都没问题,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来拿吧。”许宿扫了眼顾念手上的麻绳,主动伸手。顾念知道他是怀疑麻绳可能被动了手脚,想亲手检查下,索性全都递给了他。
“真的没问题么?”顾言看着几根手指细竹棍,不禁有些担忧,趁着走在前面的许宿检查绳子的时候,故意落后几步,小声地问道。
“应该吧。”顾念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他小时候爷爷带他做这个实验用的是火柴,现在‘放大’一些,成功的机会应该还是很大的。其实他本来想用筷子来着,但毕竟事前没有试过,为求稳妥,他才选择了相对更粗更为结实的手指粗的棍子。
“胡闹。”顾言却理解成了把握不大的意思,无奈地戳了他的额头一下,默默活动了下手脚,准备待会儿顾念失败后再把争取把场子找回来。
“阿兄,你刚才为什么要站出来?”镇西军的面子跟顾言根本没关系,他完全不必趟这个浑水的。
“这事摆明了就是对方故意给咱们这边挖的坑,谁去谁受伤,年深不想伤了自己手下的兄弟,就打算自己扛,”顾言瞄了眼前面许宿的背影,“但他是主帅,我怎么能看着他在这种时候被人落面子呢?”
“那你受伤怎么办?”
“呦,还知道心疼你阿兄?我以为你满眼满心都在那个姓年的身上呢。”顾言闻言不禁露出丝笑意,屈指刮了下顾念的鼻尖。
“怎么可能~”顾念立刻否认。
“不是你阿兄吹嘘,镇西军营内,除了年深,谁打得过我?那当然是我代替他去最合适。”
顾念:……
所以顾言这是护短吧?自己可以揍,但不能让别人揍!
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走回到大帐门口,众人已经又喝了一轮,见他们三人回来,便全都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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