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铠犹豫地垂下了头。
顾念朝年深又使了个眼色,年深屈指敲了敲桌案,“说。”
萧云铠支支吾吾地道,“军营的兄弟们都说,顾城主见多识广,又聪明过人,从以前渝关城那次瘟疫,到现在这次大震,每次都能及时发现问题,保护大家,简直就是咱们军营避灾挡害的门神。”
“那这两个动作是什么意思?”顾念学着萧云铠刚才的动作,举起了右手的手掌。
萧云铠:……
顾念斜睨了年深一眼,被‘遥控’的年深只得再度开口,“说。”
“举栗来说。”
顾念:???
“就是你每次常说的那句。”萧云铠解释道。
顾念:………………
什么举‘栗’来说,是举例来说好吧?
再想到杜泠刚才双手做的那个动作,顾念不禁额心微跳,“你别告诉我,杜泠刚才做的那个动作是‘耐撕’。”
萧云铠挠了挠后颈,弱弱地道,“门神需要两个人嘛,你画画又好,大家就说以后可以找机会,让你把最常说的这两句话配上动作画成画,贴在门上。”
“我把你们两个画在门上!”顾念气得屈指敲了萧云铠脑门一下。
“哎呀,不行我脑袋疼,我得去找秦医师看看。”萧云铠演技极差地歪了一下身体,跟年深交换了个眼色,捂着脑袋伤遁而去。
“什么鬼!”顾念余‘怒’未消,看向年深的时候依旧气冲冲的,“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年深立刻表态,“明天早上我就让他们全部加练。”
顾念:……
药物和粮食源源不断的运过来,金屋山的石油也被装桶运回了渝关。从贵妃墓中取出的财物最后全部都登记成册,变卖之后,换做银钱,就像顾念和年深当初在棺椁前承诺的那样,尽数用于救助定州及金屋山附近的受灾百姓。
顾念又请夏初他们重新挑了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重新打了外椁给贵妃下葬。
当地的百姓后来还给那位贵妃专门建了座贵妃庙,凡是受过那批墓内财宝恩泽的人,每月都会过去上香磕头,以香火供奉。
每日有军营暂时提供的粥粮,受伤的都在军帐那片专门的医所区接受救治,没受伤的根据之前的住处就近安排耕种和做工,重建城池和房屋,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因为崇澜提醒他们,今年夏天会有大旱,年深又提前安排附近区域打了水井,修造龙骨水车从大河引水灌溉,以尽量缓解旱情。
顾念担心旱灾会带来蝗灾,又安排着让各村养了不少鸡鸭,一方面可以预防虫害,另一方面,也能吃蛋补充些营养。
定州附近的百姓忙在他们按部就班的部署和指挥下,状况越来越好,忙和得热火朝天,数百里外的恒州,却是一片苦海。
五月中旬的一天,顾念跟年深打算去看看建造水车的状况。两人骑着马刚走到军帐门口,一个兵卒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麾下,顾城主,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批难民。”
顾念抬眼望去,只见数十丈开外,无数黑压压的人影,正朝着军帐滚滚而来。
作者有话说:
迷你小番外之大荣门神的传说
某年除夕,顾念想起定州的这件事,恶作剧地把萧云铠和杜泠画成了‘举栗’和‘耐撕’的门神,张贴到城主府的大门上。没想到被渝关城的百姓看到,纷纷效仿,旋即在北地流传开来。
顾念:…………
我现在说开玩笑的还来得及么?
数年之后,大荣所有百姓都会在除夕这天张贴门神,其中一个门神右手高举一个硕大的栗子,另一个则手拿画着恶鬼的卷轴在撕扯。
据说这两个门神,一个能驱虫除灾带来五谷丰登,一个能杀妖灭秽保家宅平安。
第204章
那些密密麻麻的身影掩盖了官道,一时间看不到尽头。
如果是在以前,顾念可能第一时间就想着立刻安排人熬粥和准备盐糖水了。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现在的第一反应已经变成了考虑是否安全。
其一,是这批难民的真实身份。
毕竟在长安城和渝关这边,他们已经多次遇到过敌人利用无辜百姓的状况。用瘟疫患者投毒的,让兵卒混杂在百姓中间攻城的,或者直接化妆成百姓的,各种例子数不胜数。
而眼下这些难民来的方向,正是镇东军所辖的恒州区域。
大约吕青骨子里还是对镇西军有深深的忌惮,虽然西边的年风勇和年深这边几乎是同时动手开打的,但年深他们这支军队现在对外扛的还是渝关城的顾字旗,所以吕青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八成的主力部队调到了西线。大概是在他眼里,打完年风勇,再来收拾东边的这些‘杂碎’也完全来得及。
根据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庞贵他们只跟吕青上报了定州恒州发生大震城裂屋塌民众死伤数万的状况,申请朝廷尽快调拨赈灾用的钱粮,根本没说定州已经不在他们手里。
现在余震渐渐平息,为了掩盖‘欺君’的事实,难保那个庞贵不会想趁机回来夺城。
所以,眼前的这些人可能是真的百姓,也可能是对面的镇东军包藏祸心的计策,打算借难民潮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伺机而动。
其二,是疫病的问题。
地震不但死难人数众多,动物也不少,万一有些动物腐烂的尸体污染了水源,就很可能出现传染性疫病。
定州这边因为防治到位,没有出现问题,但这批难民当中明显有很多被背着和抬着的病患,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得的是传染性的病症,贸然将他们放进军营或者现有的灾民安置区,就很可能会出现病情大面积扩散的状况。
顾念的面色不禁有些凝重。
大约是终于看到军帐,那些人影也兴奋的加快了步伐,队尾很快露了出来。顾念略微估算了下,才略微放下心来,这批人只有两千来人,按人数来说,即便全是镇东军化妆的,也不足为惧。
他与年深交换了个眼色,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年深俊眉微扬,“传我命令,前营戒备,萧统领点一千兵卒,随我出营。”
“是!”周围的兵卒尽皆躬身应声。
顾念则调转马头,直奔营帐后方而去。他先去厨营那边吩咐人架火熬上些稀粥,又转去找夏初,让他安排去库里找些滚过桐油的棉布,准备搭些简易的布帐,最后奔去医帐那边找秦染,跟他说明了下目前的状况。
秦染迅速调拨了二十个目前不当值的医徒,又针对那群人中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准备了一批口罩、防护装备、急救药品、盐糖以及热水。众医徒匆匆背着医药箱,拎着装热水的陶罐跟在顾念和秦染后面赶了过去。
等顾念这边再度跟秦染等人赶到前营,年深已经带领兵卒暂时将那些难民安置在距离营帐大约百丈远的草地上位置休息。
那些人有些三五成群,有些十来人围坐,也有些一个人孤零零的,形单影只,每拨人各自隔开了些距离,几乎占满了偌大一片草地。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了许久的模样。还有许多气力不支或者原本就患病的,直接躺倒在草地上。
眼见着顾念他们过来,那些席地而坐的难民不禁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顾念朝年深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对方朝自己轻轻颌首,便扬声道,“厨帐那边已经在熬粥,大家稍安勿躁。”
听到待会儿有粥喝,许多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模样。
“我带了军营的医师过来为大家检查身体,身边有人已经出现不舒服的状况的,请像我这样举手示意,我们会优先过去检查。”顾念示范性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人群里立刻有数人举手。
顾念朝秦染点了点头,秦染便吩咐医徒们穿戴了好了专用的防护袍和口罩,分别朝那些举手的人走了过去。
“五郎。”年深眉峰微动,朝萧云铠使了个眼色,“安排些人帮忙。”
萧云铠会意,立刻安排了些兵卒,两人一组,跟上那些医徒,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则是保护,避免有人突然暴起袭击。
“把口罩都戴上。”顾念又提醒了句,才拽了拽缰绳,将跨下黑马带到年深旁边。
“怎么样?”顾念低声询问。
年深叹了口气,大致复述了下刚才了解到的状况。
这批人自称是盘牙山附近的农户,零零散散大概分别属于二十来个村落。
盘牙山那边的受灾状况其实并没有金屋山这边严重,奈何镇东军除了在第一时间带走城内的富户和钱粮之外,什么都没管。
之后数十日,他们便将营帐驻扎在安全开阔的地带独善其身,别说开仓放粮或者施粥了,对于灾情和任何人的求助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完全不管百姓的死活。
缺粮少药,受伤生病的人也得不到救治,于是又死了一大批人。
城内外的状况也逐渐混乱起来,有些饥民便开始打砸门户,强抢别人的粮食。数日后,状况愈演愈烈,俨然已经形成了暴力风潮,为了争夺一点口粮,经常会有七八个人大打出手,弄得头破血流,到最后更是直接下了杀手。
他们这些住在村子里的状况原本相对还好点,村民们大部分都互相熟识,出了事情之后,里正一招呼,大家便都会过去帮忙,所以大部分人都救出来了,家里又原本有些余粮,本想着互相扶持一把熬过去。没想到,派去城里买药的人不但钱被抢了,还有一个被打成了重伤,州衙那边根本不管不顾。
又过了些日子,那些抢东西的暴民越聚越多,已经赫然形成组织,横行恒州城。城附近的地方全抢完之后,他们的抢劫路线就变本加厉的继续朝远处扩张,最后直接跑到村子里来抢粮。
里正出去理论,直接被那些人给杀了。有几个会些拳脚功夫的猎户带着大家反击,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家伙。不但许多人受伤,粮食也被抢跑了,大家不得不去山上挖野草,啃树皮,这些日子,连野草都被挖光了,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其中有个村子,有两户人家娶了定州这边某个村子里的一对姐妹。
大震之后,姐妹的父母一直惦记两个女儿的状况,却一直毫无消息。这些日子生活终于略微稳定了些,他们便托人过去看看女儿们的状况,担心他们挨饿受冻,顺便还带了些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
村子里幸存的农户们听那人说了定州城这边迥然不同的状况,全都惊呆了。大家商量过后,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来投奔定州城。
他们那边十里八乡都沾亲带故的,这个村子的人要走,就免不了要跟别的村子里的自家亲戚打声招呼,一来二去,想要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就变成他们现在见到的这副情形。
“那他们现在这是?”
“我以登记为由,先让他们按各自原本所住的村子分开,然后各村再以家庭为主分开,随后询问了他们当中有没有从过军的,大致按照这条脉络先梳理了下有没有行为可疑的人。”
在这个时代,亲戚邻居大致就是互相最知根知底的人,他们虽然未必会举报自己的亲人和朋友,但下意识的心慌反应和表情骗不了人,所以一旦其中有本地兵卒或者探子混进来,很容易就能从身边人的反应里锁定目标。
“找到了么?”
年深轻轻摇头,“暂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不过稳妥起见,还是要派人观察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些年纪适合从军又单身来投的。”
他们这边暂时没发现什么状况,秦染那边却忙得焦头烂额,而且检查下来的状况异常堪忧。这批人当中,除了因为饥饿过度而身体极度虚弱的,在地震中受了外伤没得到妥善治疗伤口溃烂发炎越来越严重的,还有大约百来人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脱水、呕吐和腹泻的症状。从诊问时的情况汇总来看,这些人基本都是在过来的途中,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水潭里喝过水之后才出现这些病症的。因为没有粮食,当时很多人就拼命喝水,想用水暂时来填饱肚子,结果就生病了,状况最严重的那些人甚至都没坚持到这里,直接死在了路上。
顾念眉心紧皱,“阿舅觉得这是什么病?”
秦染叹了口气,脸色微沉,“依我所见,恐怕是霍乱。”
“阿舅可有方法治疗?”顾念闻言不禁吓了一跳,这个病在后世曾经出现过几次大范围的爆发,传染力十分惊人,而且确实每次大流行基本都是被污染的水源造成的。
“我记得两个方子,已经让他们熬药去试了。”秦染点了点头,清俊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色,“不过,此病也有传染性,所以我建议还是采取上次天花出现时的状况,设置单独的医帐为他们进行诊治。”
年深当即点头应允。
当天中午,年深便派人雷厉风行的在那些人的歇息地附近圈出了一片空地,用桐油布搭起简易帐篷,做这批难民的临时安置区。
安置区分为东西两边,东边安置的是那些有腹泻症状的人,西边则是其它病症的难民,两区中间隔开了大约十几丈的距离。因为秦染特意提前跟他们解释了分隔的状况是为了更好的集中治疗,避免其它没有患病的人感染,又大致看得到对面的状况,所以难民们并没有对此表示太大的异议。
秦染忙着治病,年深也派人去定州外围拉起了一道警戒线,倒不是为了阻止这些逃难的灾民,而是为防备他们说的那些杀人抢粮已经与山匪无异的暴民。
既然没有人阻止,这群肆无忌惮的亡命之徒,胆子恐怕会越来越大,等他们抢光了恒州那边,很可能就会打上定州这边百姓的主意。
随后,众人也商量了一下这批人的后续安置问题。
地震过后,定州城内外人口锐减,这些人如果真的没什么问题,倒是批不错的劳动力,可以补充到城外垦荒种田的人里面,去做他们农户的老本行。
至于粮食问题,则跟其它定州的灾民一样,由年深这边先行赊账提供钱粮,粮食的部分,后续可以等地里有了收成再还,钱的部分如果实在还不出,可以‘以工抵钱’,抽空去帮忙修造定州城的公共事业,比如修城墙,修桥,修路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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