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这个冬季其实并不如想象中的悠闲,最起码对顾念他们一众人来说完全不是。
    顾念和墨青忙着弄这些医疗器材的时候,夏初、方天忠以及韩啸等人正在忙着带领城内的百姓腌制酸菜,将做好的山果罐头入库,酒铺、纸铺等作坊的日常管理,盐田冬天产出较差,便暂时放了假,正好将那部分人手调到油坊这边用新进库的大豆榨油,最后再汇报到墨青那边,仓库以及一众作坊的日常管理,被几人安排得井井有条。
    秦染一面在坐镇药肆,一面在编纂《防病培训手册》,他原本只想写些关于防治天花和种牛痘的内容,后来又综合着跟顾念探讨的内容,加入了日常洗手消毒以及一些遇到常见传染病的防范措施。考虑到这本册子的受众都是百姓,为了让内容浅显易懂,他尽量减少了不必要的文字描述,又空下篇幅,准备让顾念配画大量插图。
    莫寒礼、井生以及秋浓渡的掌柜负责盘点核算城内各作坊铺子的账目,尤其要特别理清海盐这一年的具体收入,另外,他们还要负责对来年各项需要贩售的货物种类、数量以及需要从外面采买的各种日常物资做好规划。
    年深和叶九思、杜泠等人也没闲着,轮值之余,都在讨论后续的攻城计划以及兵力部署问题。
    为了迎接来年,整个渝关城,就如同一台上了发条的巨大机器,各个部分都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等顾念这边医疗器械暂时告一段落,秦染需要他画插图的那本册子就送了过来。他马不停蹄地画完,年深又带着他和叶九思等人研究好的攻城计划找他和墨青‘开会’。
    顾念对打仗的部分并不太擅长,甚至还有些头疼。老实说,要不是涉及到后勤保障以及武器制备供给等问题,他甚至更愿意帮叶九思的如意楼多研究两个推广豆油的菜色,而不是研究沙盘。
    年深他们商量下来,初步决定明年春天和安番军联合,一个由斯州向东取丰录,一个由渝关向西取灰州,一举拿下沿燕山北面的一脉。这样的话,就能打通从斯州到渝关城的通路,让镇西军可以畅通无阻的经由安番军的地盘进入北地,一直以来困扰他们的兵力不足的问题就可以顺利解决。
    接下来,年深计划在四月下旬挥师北上,一鼓作气速战速决,拿下岚城、锦州、烈坛等地,吞掉方曜月九成以上的地盘,方曜星两成的地盘,将他们两兄弟都往更北边方耀日的地盘赶。
    这样的规划,一方面是为了尽快将战线往北推进,将可以产盐的海岸线全部收入囊中,来年大量发展晒盐的‘事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尽量不要影响百姓们的春耕,毕竟大豆也关系着他们来年的另一项‘事业’,榨油。
    “这样步子会不会太快了?”顾念见年深转眼就在北边圈了一大片地出来,有些担心战线铺开会守不住。
    “放心,这次之后,方曜月应该会被彻底击垮,不足为惧,我们到时候只要专心防守方曜星就可以。”年深会给顾念一个安心的眼神。
    错觉吗?墨青狐疑地皱了皱眉,这两人的眼神怎么好像更‘粘’了?
    “契丹人南下怎么办?”
    “让安番军去吃他们的地盘。”年深手指顺着斯州丰录往东北契丹人的地盘画了道弧线,胸有成竹的道,“我们扛镇北军,他们扛契丹人。”
    “这么说来,要是早走灰州和丰录这步棋,咱们岂不是早就可以北上了?”
    “那也需要机会,现在能顺上,其一是咱们已经站稳了脚跟,其二是前些日子收到消息,安番军今年连番大败突厥,将他们赶去了草原更北边,所以来年有余力派兵来斯州这边,其三,凉州那边这几年也发展得不错,能分一部分兵力供给我们,”年深屈指在地图上敲了敲,“其四,鹤圣人搅浑水,破坏了方曜月和契丹人的联盟。”
    “需要我们做什么?”墨青眉峰微抬。
    “首先是守城的军备武器,尤其是火燧炮、千步弩、回回炮。到时候最北线的四个城池都可能面对方曜星的疯狂反扑。距离明年春天还有五个月时间,我们必须抓紧这些日子,作出够四个城池防守的武器。”年深修长的手指在锦州等位置一一点过,“其次是粮草,兵力扩充后,咱们立刻就会遇到粮食供给的问题。
    春耕到秋收至少有半年时间,我初步算过,以渝关目前的粮食储存,大概可以支撑三个半左右,灰州和其它城池的粮食储备不明,暂时不计,所以开春之后,秋浓渡那边需要立刻南下采买粮食,同时再从凉州运一批过来救急。今年的收成如果好,粮食的问题才能暂时解决。否则采买粮食会一直是咱们的头等大事。”
    “放心,这个问题应该还好,只要有了地,番薯绝对会给我们惊喜。”顾念信心十足地道。番薯这玩意可是解救饥荒的利器,不但兵卒,北地的百姓们以后也绝对不会再饿肚子了。
    几人正在内堂关门讨论着,门口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谁?”叶九思不悦地扬声问道。
    “井生。”门外的井生应了一声。
    “进来。”叶九思抬手用红纱盖上了地图。
    井生推门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封拜帖,递到顾念面前,“小郎君,北城门的门口来了个道士,带着两名侍从,自称是‘鹤圣人’,想要拜见您。”
    作者有话说:
    迷你小番外之过敏
    叶九思:这是最近准备轮调到城主府执勤的兵卒名单。
    年深[淡淡地扫了一眼]:把那个苏海换掉。
    叶九思:他怎么了?
    年深:他没怎么,但是城主对姓苏的过敏。
    叶九思:???
    备注:1、《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仗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2、《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第179章
    鹤圣人?
    他来做什么?
    在场的人闻言不禁全都皱起了眉。
    他们都听顾念说起过当初在灰州城的遭遇,自然也都知道这位鹤圣人暧昧不明的立场以及扑朔迷离的手段。
    端着茶杯的墨青凤眼微眯,眸子里的嫌弃显而易见, “这种人一肚子坏水,还是别见为好。”
    “见,当然得见,不然岂不是显得咱们怕了他。”叶九思不屑地道,“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能卖些什么药?”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眼,“多半逃不过两件事,要么想摸咱们的底,要么就是带着什么‘圈套’来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位在大半个北地呼风唤雨的神秘人物,往常想知道他的行迹都难,现在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他们岂能放过?
    “他想来试探咱们,咱们未必不能反过来试探他。” 年深眉峰微展,气势凛然。
    “对,还指不定谁摸谁的底呢?”叶九思高高扬起下巴, “再说了,摸咱们的底?知道了吓死他!”
    “你们两个还是不要露面为好。”墨青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看叶九思,又看看年深。既然鹤圣人有可能跟陆溪那边有所牵扯,估计对他们两个了解也不少,要是被人认出来,那他们的底就相当于曝光了。
    叶九思摸了摸下巴,“这还不简单,像师父他们往常出门那样,戴个假胡子什么的化妆下不就好了?”
    “初一道长说过,观人最准是看骨相而不是皮相,鹤圣人纵横北地,手上自然还是有些真本事的,用这种粗劣的装扮未必遮掩得过去,稳妥起见,还是别露面。”
    叶九思不禁啧了声,面露憾色,“我还挺想见见这个家伙的。”
    墨青轻轻一笑,唇角翘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不让他见你们,又没说不让你们见他。”
    井生赶到渝关城北门接人的时候,鹤圣人乘坐的马车正安静地停在城门口。
    他在长安城见过的马车也算不少了,大街上车来车往,也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常见的比如油壁车,普通的如孙家纸坊当初那样基本毫无装饰,低调的如墨家那样纹饰简单却用料考究,华丽高调的如胡人的车马那般,错金纹银,堆满五色宝石,奢华的如小世子的马车,从造型到纹饰到用料无一不精,单是车窗边缀的一颗珠子都抵常人半年的收入。
    但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马车。
    眼前的马车车厢,上有飞檐,下有丹柱,整个造型宛若一座缩小的道观宫殿,殿脊两端原本鸱吻的位置立着两只振翅欲飞的白鹤。窗帘和门帘上则用金线绣满了符箓样图案,阳光下飞火流金,闪烁夺目。
    马车两边站着两个穿鹤羽大氅的侍从,氅上羽毛也仿照真正的仙鹤的羽毛排布,上下为黑色,中间洁白如雪。两人按照左右站位,脸上各自戴着鹤左翅和鹤右翅造型的面具,只露出嘴唇和下巴的位置,明显就是传说中的左右鹤童。
    井生清了清嗓子,朝马车的方向深施一礼,按照之前顾念的吩咐说道,“圣人久等了,我家城主现下正在会客,嘱我先带圣人进城,吃些餐点小憩片刻,他那边结束之后会立刻赶来相见。”
    “有劳。”
    马车内传出的声音温和清越,听不出年纪。
    井生又对那两个鹤童客气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给他们带路,朝渝关城东面走去。
    那两个鹤童架着马车,跟在井生后面进了城。
    入眼就是城内的水泥大道。
    这种东西比寻常土砖结实许多,又抗风雨,方曜月治下的好多座城池都用它来加固城墙,抵御外敌,他们自然也是常常见到。
    只是,他们见过黄土黑泥夯实的大道,见过青砖铺就的石道,见过竹木架起的木道,甚至见过贵戚府内用铜钱铺就的防雨甬道,却从未见过用水泥来铺路的。
    眼前的大道干净清爽,完全没有寻常土道上飞扬的烟尘。
    昨日大雪初晴,他们一路行来,马蹄和车轮沾满了雪泥,此刻进入城内,便在水泥路上留下了斑驳的泥蹄和两道轮印。
    恰好路口那家铺子的小厮看见了,立刻拎了半桶尚未完全化开的雪水过来,开始冲刷他们留下的泥印。
    驾车的左鹤童不禁有些羞赧地抓紧了缰绳,他们跟着鹤圣人行走北地,向来都有高人一等的感觉,眼下却莫名觉得矮了一截。
    两人赶着马车,跟在井生后面沿着城墙底下的绕城道缓步慢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发现不但城墙明显比别处高了许多,城内的坊墙、所有的店铺房屋也都比其他城池高,放眼望去,最矮的也是二层楼,最高的居然有五六层,鳞次栉比,满目繁华。
    更让人吃惊的是,许多店铺房屋的窗户上都奢侈的镶嵌着大块琉璃。那琉璃晶莹剔透宝光四溢,是绝对的上品,在别处恐怕会被示若珍宝,眼下却大剌剌的镶在了窗框上。
    井生带他们去的是东边墨家的宅院,这边其实只修建好了一半,好在院墙高大,根本看不到那些还未完工的部分。
    到了院门口,墨家管事迎了出来,鹤圣人也终于下了马车。
    他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眉目清俊,温文儒雅,头戴白玉鹤羽冠,穿着件青灰色的道袍,再配上手里的麈尾,鹤骨松姿,飘然若仙,乍看上去,倒是跟莫寒礼有几分相似。
    左鹤童帮他披上件纯白色的鹤氅,随后又从车内捧出把长剑,右鹤童则背了个小包袱,又抱上个怀炉,两人依次在他身边站定。
    “圣人里边请。”墨家管事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个礼,将三人引进门。
    一行人沿着回廊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东边的一座跨院。这里的窗户上镶嵌的琉璃更加漂亮通透,站在院内便能看清内堂大半的模样。
    屋内燃着暖炉,热气袭人,已经准备了一桌酒席。
    管事请他们慢用,便默默退了出去。
    屋子正中挂着副大字,两侧是满墙通天立地的架子,摆着各种木器摆件,从模型到人偶,琳琅满目。
    鹤圣人打量了眼墙上那幅写着【百引】的大字,待鹤童帮他除去外氅,淡定落座。
    半个时辰之后,几人用完餐食。
    “城主回来了,圣人这边请。”管事过来,殷勤地将他们带到了隔壁院落的内堂。
    这次的房间与刚才那间极为相似,同样是两侧木架的格局,堂上挂着《千机》两个大字,笔法遒劲有力,显然与之前的那幅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屋内也同样摆着桌酒席,只是乐声悠扬,堂下多了四个乐伎,一人抚琴,一人弹琵琶,一人拍板,一人击钹。
    主位上坐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他的样貌看起来极为年轻,两眉俊朗如峰,黑眸璀璨含星,再配上身上那身浅青色的长袍,整个人温和淡雅,清俊如竹。
    见他们走到门口,青年淡淡一笑,仿若春日暖阳,望过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暖人的笑意。
    鹤圣人心内暗自有些惊讶,这人眼神清澈,气质温润,不但完全没有城主的架子,身上更没有征战沙场染上的那种血腥气,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能指挥若定,轻松击退方曜月数次的人。
    “这位就是我们渝关城的顾城主。”管事介绍道。
    “刚才多有怠慢,还望圣人海涵。”顾念起身相迎,将鹤圣人迎接入座。
    经过那几个乐伎身边时,鹤圣人才赫然发现那竟然不是真人,而是四个栩栩如生的傀儡偶人正在弹奏。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却不动声色的将它压了下去。
    “顾城主这里的乐伎倒是别致。”鹤圣人轻摇了两下手里的麈尾,看似随意地开口。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顾念拎起执壶,给他和自己的蕉叶银杯里各倒了杯琥珀光。
    其实他刚才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墨青做的这几个木偶,不但能像真的乐伎那样接连演奏四五首曲子,甚至眼神还能配合弹奏的动作变换,表情动作都惟妙惟肖,内部构造的复杂程度已经堪称是机械计算机了。
    鹤圣人翩然落座,两个鹤童也依次站在他背后。顾念特意关注了下左边那个鹤童的手腕,可惜宽大的袍袖将他整个手都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鹤圣人笑眯眯地伸出手,右鹤童便从包袱里掏出个黑里透绿的长方形墨玉匣子,放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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